冷宫里霉味混着血腥气往喉咙里钻,惊蛰的额头烫得能烙熟鸡蛋。
她被粗铁链锁在墙角,腕上的伤口早烂成了蜂窝,腐肉里爬着白生生的蛆虫,每动一下,铁链就蹭得血肉翻卷。
她又做起那个梦了。
前世东南亚的制毒窝点在火光里崩裂,子弹穿透防弹衣时的钝痛还在胸腔里抽抽地疼,队友小陈的脸却在火舌里扭曲——他举着枪,枪口正对着她的后背,笑得像条吐信的蛇:“姐,对不住了,毒枭给的安家费够我妈换肾。”
爆炸的气浪掀翻她的刹那,她看见今世的刑场在火光里重叠。
裴元昭的鎏金法牌晃得人眼晕,鬼头刀的寒光刺进后颈,百姓的唾骂声混着前世的爆炸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我不认命!”
惊蛰突然暴吼,铁链被她挣得哗啦作响。
溃烂的伤口迸出黑血,蛆虫被甩在青石板上,她却像感觉不到疼,指甲抠进石壁里,指腹的血珠渗进石缝:“谁再把我当棋子,我就咬断他的喉咙!”
吼声撞在霉湿的石壁上,荡出空荡的回响。
她喘得像条濒死的鱼,高热烧得眼前发黑,恍惚间听见门闩松动的轻响。
张延禄的玄色官靴先踏了进来。
他提着一盏羊角灯,灯芯在风里晃,照出他脸上若有若无的冷意。
左手端着青瓷药碗,右手搭着件月白中衣,袖口绣的缠枝莲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女帝想看我发疯?”惊蛰扯动嘴角,血沫子顺着下巴滴在草席上,“还是等我哭着求饶?”
张延禄没接话,将药碗搁在她脚边。
药香混着腐臭漫开,是黄连配了朱砂——压惊退热的方子。
他又把中衣抖开,搭在她被铁链勒得变形的手腕上,这才开口:“陛下只问一句——你说‘亲自试臣’,试什么?”
惊蛰的瞳孔骤缩。
这不是审讯,是试探。
她若答得太实,会被当作狂徒;答得太虚,又会被视作无用。
前世当卧底时,她学过“锚定回应术”:用半真半假的答案,把对方的思路拽进自己设的网里。
她垂眸盯着药碗里晃动的倒影,喉结动了动:“试我……能不能为她杀人。”
张延禄的睫毛颤了颤。
“你们不敢审我,”惊蛰抬头,眼里烧着暗火,“是因为审了就会发现——真正想杀皇帝的人,不在牢里,而在朝堂上坐着。”她舔了舔干裂的唇,“我能找到他们。不是靠忠心,是靠……”她顿了顿,“我也曾是个骗子。”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慢,像在吐一枚带刺的果核。
张延禄的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玉牌——那是紫宸殿内侍的信物。
他没再说话,转身时袍角扫过药碗,青瓷与青石板相碰,发出清冽的脆响。
冷宫的门又关上了。
药汤凉透时,天已蒙蒙亮。
送饭的老吏佝偻着背,端着木盆跨进来。
馊粥的酸腐味先撞进鼻腔,惊蛰抬眼,正撞进一双浑浊却清亮的眼睛——是昨日法场茶棚里刻她名字的灰衣人,孙怀义。
“姑娘昨夜那三句话,老朽记下了。”老人蹲下来,木盆搁在两人中间,粥水晃出盆沿,“我知道你是谁——不,该说,我知道你不是谁。”
他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片,趁倒粥的动作塞给惊蛰。
纸角沾着墨渍,字迹是用指甲划的:“二月十七夜,守宫禁军换班,原校尉李平调前两时,代班者王九,无令。”
惊蛰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是程序异常——禁军换班需得尚宫局发令,无令调走校尉,分明是给“刺驾”腾空档。
“你为何帮我?”她捏着纸片,声音压得极低。
孙怀义的手在抖。
他掀开裤脚,小腿上有道狰狞的旧疤,像被刀砍的:“我儿子是鸿胪寺小吏,三年前替同僚顶了个‘私通番使’的罪。”他扯下裤脚,“临斩前说‘阿爹,我没卖国’,可没人信。”他盯着馊粥里的蛆虫,“我想看看,这次能不能有人活着走出冷宫。”
老人走后,惊蛰把纸片贴在胸口。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得墙上的霉斑像团团墨渍。
她用指甲在石壁上刻划:裴元昭(大理寺少卿,裴氏嫡子)→急斩→怕审→怕校尉李平→李平调前两时→代班王九→无令调兵→背后有手。
刻到“背后有手”时,指甲断了,血珠渗进石痕里。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疯劲——原来他们最怕的,不是她说谎,是她可能说了真话。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哗响。
惊蛰蜷在草席上,盯着墙上的刻痕发呆。
铁链突然轻响,她猛地抬头,正看见张延禄的影子投在门上。
他没进来,只在窗外站了片刻,月光照亮他袖中半露的铜牌——“天听”二字,是女帝暗卫的标记。
风卷着碎雪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远处传来四更梆子声。
冷宫的门闩突然“咔嗒”一响。
张延禄的声音混着雪粒飘进来,比夜色还凉:“陛下召见——赤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