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太守府短暂松弛一夜后,再度恢复肃穆繁忙。
仆役们悄无声息地洒扫庭院廊庑。
他们尽可能不发出声响。
唯恐惊扰了尚在安眠的贵人们。
孟达醒来时头痛欲裂。
那是连日精神紧绷后骤然放松所致。
佐以酒力,更觉混沌。
他揉着额角坐起。
侍女连忙奉上醒酒汤。
温热汤水入腹,宿醉感稍稍驱散。
他深吸一口气。
昨日快意与振奋已然沉淀。
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责任感与紧迫感。
他迅速更衣束发,走出寝房。
书房内,邓芝早已端坐其间。
他正就着晨光审阅竹简。
神色专注,毫无酒醉之态。
见孟达进来,邓芝放下竹简,微微颔首。
“将军。”
“军师起得早。”
两人互相见礼,而后各自落座。
孟达看着案几上的册簿。
那是西城送来的首批钱粮兵甲记录。
手指抚过“精铁札甲八百余领”的字样。
冰凉触感却让他心头火热。
嘴角难以自抑地微微上扬。
西城府库之丰远超预估。
申仪私库中起出的金珠玉帛更是让他晃眼。
“军师请看。”他指着册簿,语气兴奋。
“仅此一项便有八百余领,强弓千张,箭矢数万。”
“粮秣更是足支半年有余!”
“申仪这老匹夫,倒是替我等徒作嫁衣!”
邓芝微微颔首,嘴角带笑。
“确实丰足异常!”
两人仔细查看册簿,神色皆有些兴奋。
孟达更是从榻上起身。
不断搓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
邓芝见孟达此状,微不可察地摇头。
良久,孟达才收敛神色。
他猛然想起一事,看向邓芝。
“军师,昨日安排之事,可有回音?”
“尚无。”邓芝摇头。
他仍在低头看着册簿。
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心底不断思量。
看完之后,他沉吟半晌,斟酌言辞。
“财物虽丰,亦为祸根。”
孟达疑惑道。
“军师,何处此言?!”
邓芝仔细看着竹简,声音沉稳。
在孟达耳中却如重锤。
“将军,这八百领札甲,这数万箭矢。”
“西城旧部焉能不觊觎?”
“而我新城将士,亦会觉得此理应归己所有。”
“若分配稍有不均,便是祸起萧墙之端。”
“此刻,西城、新城,恐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等……”
孟达闻言神色一凝,眉头蹙起。
“军师的意思是?那该如何是好?”
邓芝沉吟良久,目光灼灼地看向孟达。
“将军,此事好办,亦不好办!”
孟达追问。
“军师此言何意?”
邓芝神情严肃地看着孟达。
“若将军能持大度,将此些资财尽数散出,一无所取,自然一切好办!”
他停顿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达。
“如此,则昔日忠于申仪之人,也未必再念申仪。”
“更甚者,也未必再心向曹魏……”
孟达闻言神色一凛。
起身目光扫过竹简,在房中来回踱步。
良久,他一咬牙,回头对邓芝说道。
“就依军师之言!”
神色之间颇为肉疼。
这些金珠玉帛和军械对他至关重要。
有这些东西,顷刻间就可招募许多兵士!
邓芝欣慰地看着孟达,点点头。
他倒是对那些金珠玉帛不那么看重。
更对那些环首刀、弓弩看不上。
神农院神兵司所铸造的不知精良多少?
但眼下还不是告知孟达的时候。
时机一到,陛下与丞相必定送来更好军械。
他面上却表现得极为赞赏。
“将军果然乃顾全大局之人。”
“如此则西城安定不足为虑了!”
他接着说道。
“然分配之权,操于我等之手。”
“届时如何分配,授予何人,何人最为恭顺,便可由我等决断。”
“至少须得表现得最为忠诚,方能得此优渥。”
孟达闻言眼睛一亮,肉疼之色也去了几分!
“军师此策甚善!”
邓芝点头。
“可请申副统领前来,一同商议分配之事。”
“议定之后,一切依策行事即可!”
孟达闻言点头,随即派人去请申珩。
邓芝接着说道。
“遣往洛阳、襄阳、建业的死士,皆需时日。”
“眼下,我等能做的,便是稳固根本,静观其变,并做好万全准备。”
孟达闻言郑重点头,正色道。
“军师提醒的是。”
“达已依军师之策,准备命兴儿押送部分钱帛往西城。”
“用于犒赏军士,抚恤伤亡,并酌情减免今岁部分赋税。”
他略一迟疑,压低声音,身体前倾。
“西城之府库,申仪之私库,以及各类物资……”
“如此巨资,尽数交由申珩……是否稳妥?”
“毕竟他……身上流着申氏的血。”
“申仪虽囚,其族尚在,其党未清。”
“我们将府库命脉交于他手,若其心念旧族,或受族人裹挟,岂不是养虎为患?”
邓芝知他疑虑申珩与申仪之血缘,缓声道。
“将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申珩副统领既已决意归汉,其心可鉴。”
“此番若非他,申仪安能如此轻易束手就擒?”
“西城岂能传檄而定?”
“陛下与丞相既授其白毦暗卫副统领之职,便是信其忠悫。”
正说话间,陈到与孟兴一同求见。
陈到依旧沉静如水。
孟兴眼神明亮,昨日疲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实战洗礼后的精干。
“父亲,军师。”孟兴抱拳行礼。
“孩儿与陈将军已清点过房山隘及西城俘获的军资。”
“计有完好环首刀三百余柄,弓弩二百张,箭矢无数。”
“皮甲百副,还有少量粮秣。”
“降卒共计三百七十八人。”
“目前军心初定,已按军师吩咐,打散编入辅兵营。”
“由可靠将校看管操练。”
孟达闻言重重颔首,一巴掌拍在孟兴肩膀上。
“兴儿,干得不错!”
随即对陈到说道。
“陈将军辛苦了!”
陈到说道。
“不辛苦!”
说完之后不再多言。
邓芝见孟兴神色间有些不寻常,问道。
“孟兴公子,可还有别的事情?”
孟兴闻言点头,略一犹豫。
“只是……整编时,听到些许西城老兵私下有些怨言。”
“我已申饬,但此等言论,恐非孤例。”
孟达点头,神色由兴奋转为凝重,眉头微蹙。
邓芝面色平静。
“孟兴公子此举甚为妥当!”
孟达回过神来,也说道。
“兴儿,此事你做得不错!”
邓芝看向孟达。
“将军,此时降卒之心未必真心归附。”
“此等怨言需得重视,稍有不慎便是祸端。”
“需得谨慎,既要以诚相待,亦需严明军纪。”
“勿令其生出事端。”
孟达闻言重重点头,他随即派人,依邓芝之言,去做安排!
邓芝等孟达忙妥,他凝眉盯着舆图,看着西城方向!
良久,回头,看向孟达!
“将军,西城新附,申珩副统领虽已初步控扼大局。”
“然其身边护卫力量,此乃重中之重!”
孟达闻言颔首,神色颇为郑重,“军师,就依你之策,派关兴将军率陌刀骑,护卫申统领周全!”
这时申珩前来,孟达与邓芝接住。
关兴、张苞此刻也来到了书房。
邓芝便将已定之谋划详细说明。
于是他们齐齐抱拳,甲胄铿锵作响。
“末将领命!”
邓芝看着他们,神色凝重。
“事不宜迟,三位速速赶往西城吧。”
“若有任何变故,皆需快马驰报!”
三人闻言点头,领命而去。
他们点齐人马,即刻出发。
邓芝特意交代关兴,务必保证西城太守府安危。
关兴郑重点头。
然后大步出门,一挥手,低吼一声。
“陌刀骑,上马!”
不过十息,蹄声如雷。
两百精骑已如一道玄色利刃,劈开晨雾,直奔西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