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易主、永安兵临城下的消息,如同两道九天惊雷,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撕裂了益州的长空,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曾经在李严威势下或主动依附、或被迫沉默、或暗中观望的各方势力,此刻如同被滚烫沸水浇灌的蚁穴,彻底炸开了锅,恐慌与躁动在无声中蔓延。
某郡太守曾是李严门生,闻讯后当夜手忙脚乱地焚毁了所有往来书信,火光映照着他惨白惊惶的脸。
次日便称病不出,府中一日三惊,稍有风吹草动便惊起一身冷汗,连送饭仆役的脚步声都能让他惊跳起来,疑心是朝廷缇骑已至。
一位曾被李严排挤打压的老臣,听闻消息后,让老妻烫了一壶浊酒,对着江州方向敬了一杯,浑浊的老泪划过沟壑纵横的脸颊,喃喃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苍天有眼啊!”
言毕,竟伏案嚎啕,将积年屈辱一哭而尽。成都坊间,百姓交头接耳,言语间既带着骇然,也带着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快意,皆言陛下与丞相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万钧,令人心魂俱震。
恐慌、庆幸、骇然、敬畏……种种情绪如潮水般在巴蜀大地上汹涌交织,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预示着一场彻底的大清洗即将来临。
成都皇城,此刻却显出一种异样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仿佛风暴眼中那片刻死寂的安宁。
宫娥宦官们脚步放得极轻、极快,交谈时只用微弱的气声,眼神躲闪,仿佛生怕一点多余的声响就会惊破这脆弱的平衡。
戍卫的羽林郎眼神锐利如鹰隼,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微凸,从未放松半分。
但这种诡异的安宁之下,是整个国家机器比以往更加高效、更加冷酷的运转。丞相府的灯火彻夜通明,信使的马蹄声密集如雨点,彻夜敲打着青石路面,声声紧迫,传递着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指令。
刘禅与诸葛亮并未因初步的胜利而有丝毫松懈,眉宇间的凝重反而更深。
他们深知,铲除李严及其核心党羽只是劈开了第一重荆棘,更艰巨的任务在于如何迅速稳定这动荡的局势,消化这染血的胜利果实,并应对必然随之而来的滔天巨浪。此刻的平静,正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奏。
在张苞、关兴绝对优势的兵锋和“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政治攻势下,永安都督府的抵抗迅速土崩瓦解,如阳春积雪般消融,永安城就此落下帷幕。
李严目睹心腹或降或死,军心彻底涣散,自知大势已去,在试图乘小船沿江东遁,妄想投奔东吴时,被早已奉命死死盯住水关的白毦兵精锐候个正着。
他发髻散乱,华贵的袍服上沾满了肮脏的泥污和暗沉的血渍,昔日那双精光四射、充满野心与算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与空洞。
挣扎中,他甚至试图投江自尽,却被眼疾手快的军士一把捞起,彻底断绝了其最后一丝妄念。
这位一度权倾朝野、甚至妄想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托孤重臣,最终如断脊之犬般被拖到张苞、关兴面前,形容枯槁,狼狈不堪,再无半分往日威严。
关兴俯视着这位败军之帅,目光冷冽如冰,只是淡淡道:“李都督,此路不通。”短短六字,却似有千钧之重,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李严逆党,束手就擒!”消息传回成都,朝野上下最后一丝悬念彻底湮灭,那些暗中祈祷李严能逃出生天或掀起更大风浪的残余势力,心头最后一点侥幸也被彻底浇灭。
随即,诸葛亮亲自执笔的《告巴蜀军民书》与《讨李严檄》明发天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条陈李严十大罪状,将铁证昭告于众。檄文被疾抄数百份,由快马分送各郡县,守令需在城门口当众高声宣读,不得有误。
在成都,则由嗓音洪亮如钟的郎官于皇城前广场上,向汇聚而来的官吏、士子、百姓逐字朗诵。
其中不仅包括欺君罔上、煽动蛮乱、克扣军饷等,更首次公之于众那令人发指的细节:“勾结吴贼中郎将周循,密使往来,暗通款曲,许以割地卖国之诺,其行可诛,其心可戮!”
每念一条罪状,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呼和愤怒的浪潮。一位断臂老兵听到“克扣军饷”时,想起死去的同泽,忍不住捶胸顿足,失声痛哭:“就是他!害死了我的兄弟们!”;一位青年士子听到“勾结吴贼”时,愤然唾骂,额角青筋跳动:“国贼!枉为人臣!”
每一款罪状后都附有或源自暗卫缜密侦查、或取自其府邸密室的铁证:与东吴往来的密信原件、煽动蛮酋的指令、篡改的军情文书、贪墨的账册副本……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无可辩驳。当那盖有东吴特殊暗记的帛书内容被当众读出时,全场哗然,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此文一出,天下为之震动。原本对朝廷迅速平定李严可能存有疑虑或暗中企图煽动“兔死狐悲”情绪的残余势力,在这如山铁证面前,如被扼住咽喉,彻底失声,再不敢置喙一词。
民间舆论更是彻底转向,对李严唾骂不止,对朝廷的雷厉风行则增添了深深的敬畏。
数日后,李严被严密镣铐加身,押解至成都,直接打入诏狱最深处的黑牢。
初次审讯,由诸葛亮亲自主持。阴暗潮湿的牢房内,火把不安地跳动,将人影扭曲拉长,投射在湿冷狰狞的石壁上。
李严起初仍强撑着一丝镇定,甚至试图以“为国镇边,行事或有操切,然忠心可鉴”为由狡辩,声音干涩而虚弱,眼神却闪烁不定。
诸葛亮屏退左右,并未拍案怒斥,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却深邃如古井寒潭,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他缓缓道,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李严心上:“正方,操切?镇边?你可知因你‘操切’而枉死的将士、因你构陷而家破人亡的忠良,他们的冤魂此刻何在?你的忠心,就是与东吴暗通款曲,裂土分疆吗?”
随后,他将一份帛书轻轻推到他面前。那是周循的亲笔信,末尾盖有江东特有的、无法伪造的暗记,信中白纸黑字提到了“事成之后,荆南之地,皆归李公”的具体承诺。
李严死死盯着那铁一般的证据,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尽褪,所有的侥幸与伪装在瞬间被碾得粉碎。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和精神,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喃喃道:“……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至此,李严谋逆案,在证据链和心理防线上彻底崩溃,铁案如山,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随着李严伏法,朝堂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清算、安抚与权力重组,整个过程恩威并施,既有铁腕手段又不失怀柔之心。
政治清算迅速而有序地推进,尺度拿捏得极有分寸,既显雷霆之威,又不失雨露之恩,尽显诸葛亮的政治智慧与刘禅的坚定支持。
元恶必办:李严及其子李丰等、核心党羽如郑度、杜祺(已死)等,定为谋逆主犯,押赴成都,下诏狱严审,等待最终判决(基本难逃一死)。
依法定罪,明正典刑,恩出上位。
李严一党的最终判决,并未如外界揣测那般仅凭君王一念而定。
刘禅下旨,命丞相诸葛亮、尚书令陈振、廷尉共同依据《蜀科》严审会勘。
虑及案情重大,特遣侍中董允参议听讼,协理案卷,务使每一条罪行皆律法相应,铁证如山,再行奏报。
诏狱之内,刑曹官吏将如山铁证——与案犯核对,录就口供,形成无可辩驳的案卷,明确其每一条罪行所对应的律法条文。
三司将依律拟定的“谋逆大罪,主犯当处极刑,夷三族”的判决呈报御前。朝堂之上,群臣屏息,等待血雨腥风。
然而,御座上的刘禅沉吟良久。他目光扫过殿下众臣,心中想的却是:“蜀汉丁口本就不丰,壮年男子更是宝贵资源。都杀了,谁去开矿、修路、筑城?岂非暴殄天物,于国何益?这分明是浪费可塑性极强的优质劳动力啊!”
旋即,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威仪:“李严等罪大恶极,依律当诛,朕亦深恨之。然,先帝尝言‘唯贤唯德,能服于人’,朕初承大统,亦不忍多造杀孽。上天有好生之德,国家亦需役作之功。”
他最终颁下圣旨,对依法拟定的判决进行了“法外施恩”:“首恶李严,褫夺一切官爵,念其旧日微功,赐免死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至皇室官营农庄,终身圈禁苦役,不得赦免!其子李丰,罪同谋逆,本应处斩,一并改判终身苦役。其余核心党羽,凡判死罪者,一概免死,尽数编入‘赎罪营’,发往台登矿场、剑阁道等艰险之地,以重苦役赎其死罪,遇赦不赦,令其尽效死力于国有益之事上。”
此旨一出,满朝皆惊,旋即是一片颂扬陛下仁德之声。诸葛亮手持羽扇,目光沉静地望向御座上的年轻君王,心中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更有一片深沉的思量。
他看到的不仅是宽仁,更是一种超越简单诛罚、着眼于国力根基的深远布局。这位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皇帝,已在风浪中显露出愈发清晰的治国棱角。……
对于李氏家族,刘禅的处置更是堪称“恩威并施”的典范:其家产悉数抄没,充盈府库,以儆效尤。查抄出的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堆积如山,当众清点登记,其贪婪程度令人发指,更坚定了天下人对其“国贼”的认知。
然族中未曾涉案者,皆予以释放。刘禅更特意下旨,从李严众多子嗣中,挑选出几位母族低微、素无劣迹且平日不受李严待见的庶子,允其平分李家所剩不足十分之一的有限田产与宅院,令其承祀李氏香火,以示皇恩浩荡,不绝人嗣。
此举高明至极,既彻底摧毁了李严一脉的政治根基和经济实力,又完美地堵住了天下世家大族之口——陛下仁至义尽,谁还敢说“鸟尽弓藏,刻薄寡恩”?民间更是交口称赞,皆言陛下乃千古仁君。
处置完宗族,朝廷随即依“协从有别”之策,发落其余党羽。对于被裹挟或态度暧昧的将领如吴兰、雷铜,鉴于其最后时刻反正有功,依刘禅前诺,赦免其罪,但仍剥夺部分兵权,调任虚职或降级使用,既示惩戒亦安降人之心。二人得此宽宥,感激涕零,顿首谢恩,誓言效死,成为了安抚其他降将的活榜样。
与此同时,为迅速安定大局,朝廷双管齐下:
一在稳定军心。对永安、江州等地普通将士,宣布概不追究,并迅速拨付足量钱粮犒赏,由董允、费祎派能吏监督发放,确保每一文钱、每一粒米都落到实处,绝无克扣。军士们拿到实实在在的赏赐,惶恐之心顿去,纷纷称颂陛下与丞相仁德,军心遂定,有效防止了溃兵为祸的可能。
二在抚恤民生。刘禅特意下旨,言辞恳切,掷地有声:“此番动荡,军民皆有损伤,朕心甚恻。着令神农院医药司司正杜恕,即刻抽调精干医师,携《伤寒杂病论》中所载良方与充足药材,火速前往巴东、永安等受扰之地,妥善救治伤兵与受灾百姓,严防时疫发生。
所需一切药物钱粮,由少府与大司农协同保障,不得有误,若有延误,严惩不贷!”此旨一下,民间颂声四起,称颂陛下仁德,与李严之流形成天壤之别。
然清算过程并非全无波澜。一位与李严有姻亲关系的梓潼大姓官员,自恃家族势大根基深,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竟在朝会上公然哭诉,称清算过苛,牵连太广,求陛下念及旧情,网开一面,言语间甚至暗藏机锋,指斥朝廷“鸟尽弓藏”,“恐寒了益州士人之心”。
御座上的刘禅面色沉静如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与冷厉,他微微瞥了一眼诸葛亮,得到后者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
不待刘禅开口,早已准备妥当的董允立刻应声出列,手持一卷文书,朗声读出该官员自身虽未直接参与谋逆,但此前借李严之势贪墨官帑、排挤贤能、欺压百姓的数条劣迹,桩桩件件,时间地点人物俱在,证据确凿无疑,其贪渎之巨,令人侧目。
刘禅面色猛地一沉,当即厉声斥道:“旧情?若念旧情便可枉法,纲纪何存?国将不国!尔自身不端,竟敢妄言朝政,挟众邀赦,实乃罪加一等!拖下去,交由有司,严查不贷!”羽林郎应声而入,将那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官员拖出大殿。
此举雷霆万钧,如泰山压顶,瞬间震慑了所有还心存侥幸或想借机生事的残余势力,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再无一人敢公开为李严党羽发声,充分显示了新政权的绝对权威和赏罚分明、不容置疑的钢铁决心。
经此朝会风波,再无阻挠,权力接管与重组随即全面展开。
朝廷论功行赏,破格用人:永安都督一职由赵云暂时兼任,老将军威名素着,到任后第一道命令便是修缮城防、抚恤伤亡,并亲自巡营,嘘寒问暖,军心遂定,防务得以迅速整饬,并对东吴方向保持高度警戒。
江州防务则由陈到暂时接管,霍弋因其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出的沉稳、细致与果决(如精准控制李严家小、迅速稳定江州秩序、提供关键情报),虽朝臣中对霍弋的年轻略有微词,但陛下与丞相力排众议,刘禅更在朝堂上直言:“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才。霍弋之能,忠勤可嘉,朕与丞相皆亲眼所见,足当此任!”
遂破格擢升其为江州督,实领江州防务,辅佐陈到,并继续负责对东吴的情报侦缉工作,委以重任。
此任命一出,彰显了朝廷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的决心,令年轻才俊振奋不已。
张苞、关兴平叛有功,率军凯旋成都,备受嘉奖,恩宠有加,其麾下龙骧营将士也获重赏,军威更盛,一时无两,成为成都百姓争相瞻仰的英雄。
经此一役,借清算李严的雷霆余威,朝野上下无人再敢公开质疑“格物司”及新政。朝会上,刘禅特意重申,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扫视群臣:
“格物致知,乃强国之本。前时所议,绝非虚言。谯卿所领编撰之事,需再接再厉,务求精深实用,使之成为育才之典范、强国之基石!”
董允趁此大势,大力推行官吏选拔考核新标准,更多寒门学子与技术人才得以进入朝堂视野,带来一股锐意进取的清新之风。
费祎的财政改革也借此东风,新钱彻底站稳脚跟,物价趋于稳定,国库收入显着增加,初见成效。
一场巨大的政治危机,最终化为巩固权力、推进改革的强大动力。
雷霆过后,益州的天空虽已澄清,但每个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