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皇城发出的密令,如同注入蜀汉血脉的沸腾铁水,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瞬间传向各方。
这不是一道命令,而是一整套早已推演过无数次的精密机括,终于在最后一个齿轮轰然扣合时,带着天崩地裂之势启动——带着不容置疑、亦不容拖延的决绝。
江州城外,密林深处。
潮湿的夜雾弥漫在林间,月光艰难地穿透浓密枝叶,在将士们的甲胄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仿佛为即将到来的行动蒙上一层朦胧而危险的面纱。
“时机已到!”
陈到展开手中那份沉甸甸、仿佛烙铁般滚烫、盖着皇帝玉玺和丞相印信的密令,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眼中不再是平日里的古井无波,而是蕴藏了太久、终于得以迸发的灼灼精光,那光几乎要刺破眼前的夜色。
他面前,赵统、霍弋以及一众校尉屏息而立,甲胄在昏暗的林间微光下泛着冷硬的死亡色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弓弦拉至极致的紧绷。
他们身后,是同样屏息以待的数千精锐。许多老兵面容坚毅,眼神炽热。
他们早已从长官那里隐约知晓此行真正目的——非为对峙,实为平叛!奉诏讨逆,保大汉!陛下和丞相在成都看着他们,北伐的同袍在汉中等着他们!压抑多日的疑虑和愤懑,此刻尽数化为昂扬的战意。
“赵统,霍弋听令!”“末将在!”两位年轻将领慨然出列,胸腔中压抑的战意如火山沸腾,岩浆般奔涌,几乎要破胸而出,声震林樾。
陈到的声音低沉而迅疾,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钉,狠狠砸入地面:“霍弋,你率白毦精锐一营,持陛下密旨,即刻潜入城中。目标是吴兰、雷铜。李敏的人已铺好路,会接应你。”
“陛下有旨:若肯迷途知返,当即反正,则许其戴罪立功,既往不咎;若冥顽不灵……”
陈到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冰刃般刮过霍弋的脸,右手无意识地死死按住剑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失血泛白,“……你知道该怎么做。丞相要的是江州城无声易主,而非血流成河。但若事不可为,雷霆手段,亦无不可!我要的是结果!”
“末将明白!恩威并施,卑职定拿捏分寸,不负陛下、丞相及将军重托!”霍弋重重抱拳,甲叶铿然,眼中闪过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冷冽与决断,仿佛一瞬间褪去了所有青涩。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露水的湿冷气息,但他仿佛已能嗅到城中暗藏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赵统,”陈到转向另一位小将,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战鼓擂响,“你率本部所有骑兵,于拂晓时分,直扑东门!”
届时城门必开,你的任务就是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给老子狠狠地砸进去!控制所有城门、府库、武库及城内要道!凡有持械抵抗者,无论官兵,立斩不赦!要快,要狠,要打出朝廷王师的威风来!要让所有人看清,叛逆之下场!”
“得令!”赵统兴奋得浑身几乎颤抖,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握紧长枪的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白,他努力挺直年轻却已足够坚实的腰板,眼中燃烧着炽热得足以焚毁一切的战火。
他身后的骑兵们同样躁动起来,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刨着蹄子。
这些骑兵大多经历过南征北战,对朝廷的忠诚毋庸置疑。他们对李严割地自重的行为早已不满,此刻终于得以亮出刀锋,为真正的大汉而战,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其余各部,随我压阵。一旦城门得手,即刻进城,弹压一切可能骚乱,安抚百姓,宣告李严罪状!此役,务求一举定乾坤!不留任何后患!”
“谨遵将令!”
众将轰然应诺,那凛冽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瞬间炸开,弥漫林间,惊起大片夜宿的飞鸟,扑棱棱的翅膀声杂乱而急促,仿佛为这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夜袭奏响了无可挽回的序曲。
是夜,江州城注定在劫难逃。霍弋率领数十名最精悍的白毦兵,如同暗夜中流动的致命阴影,凭借李敏暗卫系统提供的、精确到每一步的情报和路线,悄无声息地避过所有明哨暗岗,如同死神精确地避开了无关的凡人。
他们利用钩索翻越五丈高的城墙时,皮革包裹的铁钩扣住墙砖的声响微不可闻,身手矫健得非人的士卒如鬼魅狸猫般迅速攀上城头,在内应的接应下,彻底融入这座城市沉睡而毫无防备的黑暗脉络之中。
行动果决而高效,精准得令人窒息。吴兰府邸内,当霍弋如同从地狱中浮现的鬼魅般骤然出现在他的书房,亮出那份字字千钧、重如山岳的皇帝密旨时,烛火猛地剧烈摇曳,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压力。
这位本就摇摆不定、心怀鬼胎的将领面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大颗滑落,甚至滴落在密旨上,晕开一小片代表恐惧与臣服的湿痕。
那密旨上不仅盖着代表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更有丞相诸葛亮那枚力逾万钧的印信,双重权威叠加,压得他膝盖发软,几乎喘不过气。
霍弋言语依旧平和,却句句如匕首,直刺要害,字字诛心:“将军家眷皆在成都,旧部前程系于您一念之间。”
“北线曹真已疲,李严败局已定,东吴援军纯属镜花水月。负隅顽抗,唯有族诛;弃暗投明,尚可保全富贵,为国效力。何去何从,就在此刻!”
吴兰的挣扎剧烈却短暂得可怜。他仿佛被一瞬间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和侥幸,所有的野心算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化为齑粉。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解脱,重重跪地,声音沙哑干涩:“罪将……愿听陛下差遣!万死不辞!”
控制雷铜的过程更为顺利,他几乎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立刻就交出了兵符,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
唯有李严的绝对心腹、城防校尉杜祺察觉有异,试图做困兽之斗,集结亲信负隅顽抗。“尔等焉敢造反?!都督必会……”他厉声嘶吼,拔刀欲战,眼中布满疯狂的血丝。
霍弋眼中寒光爆闪,没有丝毫犹豫。今夜,怀柔与铁血必须并存,而对死忠者,唯有碾碎!
他亲率精锐直扑其营,刀光剑影在狭窄的营房间猛烈爆发,短暂、激烈、残酷!金属的剧烈碰撞声和短促凄厉的惨叫狠狠划破夜的寂静。
然而,战斗几乎仅限于杜祺及其少数核心亲信。大多数被惊醒的士兵茫然地抓起武器,却不知所措。
他们认出了白毦兵的装束,听到了“奉诏讨逆”的怒吼,许多人脸上露出的是困惑和犹豫,而非战意。
“是朝廷的王师!”
“陛下派人来了!”
这样的低语在人群中迅速传播,许多人下意识地后退,或放下了武器。
霍弋身形如电,侧身险险避开杜祺搏命劈来的刀锋,反手一刀,精准、冷酷、高效地刺入对方咽喉。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的面甲上,带着浓重的腥气,他呼吸仅是微促,但眼神却愈发冷冽,寒彻如万载玄冰。
“杜祺抗旨谋逆,已伏诛!降者不杀!”
霍弋持刀厉喝,声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群龙无首,本就无心抵抗的残存者目睹主将瞬间殒命,心理防线彻底瓦解,纷纷惊恐地弃械跪地,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甚至隐隐有一丝解脱——他们终于不用再背负叛逆的罪名了。
拂晓时分,天色微明。东门在吴兰心腹的控制下,士兵们突然发难,以绝对优势迅速制伏了仍在懵懂中的守门士卒,那沉重城门门轴发出的、久未上油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黎明中如同一声巨雷,宣告着变天的开始。
“开城门!迎王师!”的呼喊声响起,许多守城士卒面面相觑,非但没有抵抗,反而主动帮忙推开城门,或退到一旁,他们的脸上更多是好奇和观望,而非敌意。
赵统一马当先,陌刀冷冽的刀锋前指,胸腔中所有的战意化作一声撕裂晨曦的怒吼:“为了大汉!进!”
铁骑洪流如同决堤之天崩,汹涌入城,马蹄声密集地敲击在青石街道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整齐而恐怖,宣告着旧时代的彻底结束和王师的无可抗拒的归来。
抵抗微乎其微,几乎刚一接触便告崩溃,沿途遇到的零星巡哨或小队,往往在看到大军旗帜和如林的刀枪后,便主动放下武器,或加入投降的行列。
他们中的许多人本就对李严的图谋心存疑虑,此刻见朝廷大军已入城,大势已去,更无战心。
大局已定,城中百姓紧闭门窗,在无边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期待中,颤抖着等待新的黎明。
“江州已定!”快马携着这份沉甸甸、沾着露水与血腥气的捷报,疯狂冲出城门,向着成都和永安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仿佛都带着胜利与铁血的气息。
几乎在同一时刻,永安城外,张苞、关兴大营。
同样的密令被火速呈到二人面前。张苞阅毕,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如同猛虎出柙般的精光,猛地拔出那柄一直插在地上、象征着“对峙”与无尽憋屈的陌刀,纵声长笑,笑声如雷,震得整个营盘仿佛都在颤抖:
“哈哈哈哈哈!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儿郎们,亮出我们真正的旗!撕掉这层憋屈的皮!随老子去擒拿国贼李严!老子要亲手敲碎他的骨头!”
“吼!吼!吼!”
三千龙骧营精锐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斗志瞬间爆发。
他们迅速撕掉手臂上伪装的布条,露出底下鲜明的汉军衣甲,眼中燃烧着为正义而战的兴奋光芒。
他们本是蜀汉最锋利的剑,却被用来“护卫”叛臣,早已憋屈至极。
此刻,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亮明身份,执行陛下和丞相的真正旨意!
关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如海潮般翻腾的激荡,迅速披挂整齐,翻身上马,他的声音清越而充满斩钉截铁的力量,如金铁交鸣般传遍全军:
“传令三军!宣读李严十大罪状!目标——永安都督府!前进!讨逆!”
这支早已养精蓄锐、憋足了怒火、装备了浦元监造最精良兵甲的虎贲之士,竖起真正的、迎风猎猎作响的汉军旗帜,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他们阵列森严,杀气冲霄汉,如同真正被释放出的洪荒猛虎,刀锋所向,直指那座他们“护卫”了多日、早已视为囊中之物的城池!大地在他们的整齐步伐下开始微微震颤,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罚降临。……
永安都督府内,烛火通明,却仿佛笼罩在一片无形、粘稠、令人窒息的恐慌之中。
李严正为北线僵持、东吴含糊其辞而焦躁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接连催促郑度再去索要粮草,试图做最后一搏,逼迫朝廷就范。
突然,接连两份急报如同两道追魂索命的符咒,几乎同时被面无人色的信使送到他面前。
一份是江州一夜易主、杜祺被杀、吴兰雷铜倒戈的毁灭性噩耗。另一份是城外震天的、如同海啸般的喊杀声和“诛国贼李严!”的怒吼已然迫近府墙,如滔天巨浪般狠狠拍击着他的耳膜和心神!
“噗——!”李严只觉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一股腥甜的热流无法抑制地逆涌而上,一口鲜血狂喷在摊开的地图上,晕开一片刺目惊心、象征末路的血红。
他踉跄一步,勉强扶住案几才没有栽倒,脸色惨白如金纸,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之烛,指着前方空处,嘴唇剧烈哆嗦着,仿佛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眼前这灭顶之灾。
“他们……他们怎么敢?!怎么可能这么快?!江州……江州坚城怎么就……就这么没了?!”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荒谬感和彻底的崩溃。更让他心寒的是,城外杀声震天,而城内……他寄予厚望的永安守军,竟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他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投降免死!”“只诛首恶!”的招降声,以及兵器被扔在地上的哐当声。
他赖以自重的军队,在真正的王师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人心向背,顷刻分明!
他的全盘算计,他的拥兵自重,他挟寇自重的滔天美梦,在朝廷这记毫无花巧、迅猛绝伦、砸碎一切的雷霆重击下,被彻底打得粉碎,连残渣都不剩!
“都督!大势去矣!快走!从水路走,或许……或许还能去江东苟全性命!”郑度连滚带爬、衣冠不整地冲进来,声音里充满了极致惊惶与绝望,脸色比李严还要难看十倍。
李严眼神涣散空洞,失神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和那越来越清晰、如同招魂幡般的汉军旗帜,那里杀声震天,每一句“诛国贼”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他最后的心防。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滔天的恐惧和彻底的、万劫不复的绝望:“走?还能走到哪里去……孙权岂会要一个丧家之犬……完了……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窗外,是朝廷王师山呼海啸般的进攻声,以及城内守军士气彻底崩溃、四散奔逃或成建制投降的混乱之声,交织成一曲为他和他野心送葬的无情挽歌。……
成都皇宫,刘禅负手立于高阶之上,远眺东方,晨光熹微,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沉淀下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深邃的面容。
晨风吹动他的衣袂,翻飞如云,他仿佛听到了远方传来的、跨越千山万水的凯旋之音,感受到了蜀汉肌体中毒疮被猛然剜去后的剧烈阵痛与随之而来的新生。
他的目光幽深,既有一举定鼎、乾坤独断的欣慰与果决,也有对权力清洗中不得不流的鲜血的沉重与怜悯,更有对即将到来的、更为汹涌的挑战的冷静审视与凛然无惧的决心。
他轻声自语,语气平静却带着如同九天之上宣判般的、不容置疑的终局意味,每一个字都重若山岳,掷地有声:“结束了。”
一场席卷半壁江山、险些动摇国本的内乱风暴,终于在刘禅与诸葛亮这对君臣默契无间的联手下,以精准到极致、狠辣到极致的谋划和雷霆万钧、犁庭扫穴之势,强行镇压下去。
而这场风暴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平息,不仅在于庙堂算无疑策,更在于底层将士的民心所向。
王师所至,叛军士卒多无战心,这本身就是对李严野心最彻底的否定,也是对当下蜀汉朝廷合法性最直接的背书。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平定叛乱只是开始。
后续的清算、人事的更迭、与东吴必然兴起的滔天外交风波、以及北线仍在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战事,都将是对这个新生政权和它那位日益显露出峥嵘锋芒的少年天子的全新、更为严峻的考验。
蜀汉的车轮,碾过叛逆的尸骸,沾染着鲜血与尘埃,继续坚定不移、无可阻挡地向前驶去。经此一役,朝野内外,再无人敢小觑成都城中那位看似温和的皇帝,与他那经天纬地的丞相,锋芒已露,权柄自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