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境中的大观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璇玑站在春宴的画面前,指尖悬在半空,却再也触不到画中温热的茶盏。昨日还在流淌的沁芳闸流水,此刻成了凝固的淡墨痕;黛玉指尖的琴弦断了半截,琴音消散在画境的风里;宝玉手中的诗集翻卷不动,脸上的笑容僵成了浅淡的笔触;连探春账册上的朱砂字迹,都像被水洇过,模糊得看不清笔画。最让她心慌的是,那处留空的 “惜春位置”,竟开始泛出冰蓝色的裂纹,与广寒宫画屏上的裂痕如出一辙 —— 再这样下去,整个大观园的画境,都会随她的仙魂一同消散。
“不…… 不能就这样散了。” 璇玑喃喃自语,声音在画境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试着用指尖凝聚月华,想修补褪色的笔触,可月露墨刚落在画中,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 执法仙官的禁制还在,画境一旦开始衰败,便再无逆转的可能,除非…… 她能找到 “人间的灵气”,用真实的烟火气,重新激活这幅画。
可她被囚在画境里,如何能触到人间的灵气?
绝望中,她抬头看见画境里的桂树 —— 那是广寒宫桂花树的投影,枝桠上还挂着几片带着月华的花瓣。她突然想起嫦娥,想起那位曾见过凡间热闹的仙子,或许,只有嫦娥,能帮她找到去往人间的路。
她伸出手,轻轻摘下一片桂花瓣,将自己的意念凝在花瓣上 —— 有关于画境的衰败,有关于对大观园的执念,更有关于 “证明人间非幻” 的决心。她将花瓣往画境边缘一抛,花瓣穿过虚浮的画界,化作一道淡银色的流光,朝着广寒宫的桂花林飞去。
此刻的嫦娥,正坐在桂花树下,手中摩挲着一枚从凡间带来的旧银簪。那道淡银色的流光落在她面前,化作璇玑的虚影,虚影里的姑娘眼眶泛红,指尖还沾着画境的墨痕:“嫦娥仙子,求您救救大观园的画境!求您让我去凡间,我要续完这幅画,我要证明人间的热闹不是虚妄,我要让这画境,真正活过来!”
嫦娥看着虚影里璇玑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何尝不懂这种执念?当年她离开凡间时,也曾对着故土的方向流泪,也曾觉得广寒宫的千年清冷,抵不过凡间一顿团圆的饭。可她更清楚,凡间的悲欢有多磨人 —— 再热闹的宴席会散,再亲近的人会离,像她一样,最终只剩回忆的冷清。
“璇玑,你可知凡间的苦?” 嫦娥轻声问,指尖拂过银簪上的花纹,“你在广寒宫待惯了清冷,却未必能承受凡间的离合。画境里的热闹是假的,凡间的热闹,也终会变成冷清,你又何苦执着?”
“我不怕!” 璇玑的虚影激动地向前一步,墨痕在虚空中晕开,“就算会散,就算会冷,我也要亲眼看看!我绘了千年的三界,却从未绘过‘真实’,这人间,就是我要找的真实!若不能续完这幅画,我这画魂,还有什么意义?”
嫦娥看着她眼中的光 —— 那是连广寒宫的月华都比不过的亮,是只有对 “真实” 的渴望才能点燃的光。她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揽月台的冰玉画屏前。画屏上的大观园春宴图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 “勘破三春景不长” 的冰裂纹,还在泛着冷光。
“你这痴儿,真是无可救药。” 嫦娥轻声说,指尖划过画屏的裂纹,几片细碎的冰玉屑落在她掌心,“罢了,我便成全你。只是你要记着,去了凡间,便再也回不来广寒宫了,你的仙魂会被凡尘染透,你的画魂,也会随人间的悲欢而起伏。”
她转身回到桂花树下,将掌心的冰玉屑放在玉碗里,又取来一缕自己的桂魄灵气,放在碗中研磨。冰玉屑在灵气的作用下,渐渐融化成莹白的液体,液体在碗中旋转,慢慢凝结成一支簪子 —— 簪子通体莹白如冰,周身缠绕着细如发丝的冰裂纹,与冰玉画屏的纹路一模一样,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桂花,泛着淡淡的月华。
“这是‘冷心簪’,” 嫦娥将簪子递给璇玑的虚影,“用冰玉画屏的碎屑和我的桂魄炼成,我将它刺入你的灵台,能护你的画魂不被凡尘的执念吞噬。若有一日,你勘破了人间的虚妄,或是想放弃续画的使命,这簪子便会自行断裂,你的画魂会醒,届时…… 你便会化作月华,重回广寒宫,只是那时的你,再也绘不出有温度的画了。”
璇玑的虚影接过冷心簪,簪身的冰意透过虚影传到她的魂灵里,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她对着嫦娥深深一拜,额头抵在簪子的桂花簪头上:“多谢仙子成全!璇玑立誓,若不能续完大观园的画,若不能证明人间非幻,我便永不回广寒宫,哪怕魂飞魄散,也甘之如饴!”
嫦娥看着她决绝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她抬手,指尖凝聚月华,轻轻一点璇玑的虚影 —— 虚影瞬间化作一道淡银色的魂光,冷心簪刺入魂光的灵台,化作一点莹白的光,藏在魂光深处。“去吧,” 嫦娥轻声说,“愿你能找到你要的真实,也愿你…… 莫要后悔。”
魂光从广寒宫升起,朝着凡间的方向飞去。途经宝库时,那支被遗落在玉架上的红尘烟火笔突然震动起来,笔杆的凤凰木泛出红光,笔尖的罗刹血羽碎屑也亮起微光 —— 它竟挣脱了宝库的禁制,化作一道红光,追着璇玑的魂光而去。这支曾绘出人间温度的神笔,终究还是选择了跟着它的主人,去往凡尘。
雍正元年的暮春,荣国府的东跨院格外热闹 —— 宁国府贾敬之女,即将降生。府里的丫鬟婆子忙着准备接生的热水和襁褓,邢夫人站在院外,脸上带着几分期待:“这孩子若生下来,咱们荣宁两府的姑娘,就凑齐了。”
深夜,正当接生婆的声音响起时,天空突然亮起一道淡银色的光 —— 那是璇玑的魂光,正朝着东跨院坠落。光落在院中时,突然散开,化作漫天月华,月华在空中盘旋片刻,竟渐渐凝聚成一块木质匾额,匾额上刻着两个篆字:“藕榭”。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守在院外的丫鬟吓得跪倒在地,“是神仙显灵了!” 邢夫人抬头看着匾额,只见匾额通体泛着淡淡的月华,还带着一股清冽的桂香,像是从月亮上摘下来的一样。她连忙让人搬来梯子,将匾额挂在东跨院的门楣上,嘴里念叨着:“多谢神仙庇佑,这孩子定是有福之人。”
就在匾额挂上的瞬间,东跨院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 —— 贾惜春降生了。接生婆抱着孩子出来,脸上满是惊讶:“夫人您看,这姑娘的眉间,有一点莹白的痣,像极了天上的星星!” 邢夫人凑过去一看,果然见惜春的眉间有一点淡白色的痣,泛着微弱的光,像极了冷心簪的影子。
更让人惊讶的是,东跨院的地砖 —— 那是建院时特意从江南运来的青石砖,此刻竟泛出淡淡的冰裂纹,纹路细如发丝,与广寒宫冰玉画屏的裂纹一模一样。没人知道,这些地砖的纹路,是嫦娥特意安排的 —— 她将广寒宫的砖纹刻在青石里,为的是让惜春在凡间,也能感受到来自广寒宫的归属感,也为她日后续画大观园,埋下宿命的伏笔。
惜春满月时,贾母让人将她抱到暖香坞(东跨院后被赐名暖香坞)。刚一进坞,惜春的目光就落在了桌案上的一支画笔上 —— 那是红尘烟火笔,不知何时,竟落在了暖香坞的画案下,笔杆的凤凰木在阳光下泛着红光,笔尖的罗刹血羽碎屑,与惜春眉间的冷心簪痣,隐隐呼应。
“这孩子,竟对画笔感兴趣。” 贾母笑着说,将画笔递到惜春面前。惜春的小手一碰到画笔,突然咯咯地笑起来,指尖还沾了一点笔杆的木屑,木屑落在她的手背上,竟化作一道淡淡的墨痕,像极了璇玑当年在画屏上落下的第一笔。
邢夫人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了 “藕榭” 匾额和地砖的冰裂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这孩子,怕是不一般。”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眉间带痣的小姑娘,是来自广寒宫的画魂璇玑,她手中的画笔,是能绘出人间温度的红尘烟火笔,而这座暖香坞,从匾额到地砖,从画笔到孩子,都早已被宿命的丝线,牢牢绑在了大观园的画境上。
广寒宫的桂花树下,嫦娥望着凡间的方向,手中握着一片从画境里落下的桂花瓣。花瓣上,还残留着璇玑当年绘下的春宴墨痕,墨痕虽淡,却带着一股坚定的温度。“痴儿,” 嫦娥轻声叹道,“你的画,终究还是要在凡间续完。只是这人间的真实,究竟是暖,还是冷,就只能靠你自己去寻了。”
暖香坞里,惜春抱着红尘烟火笔,沉沉睡去。梦中,她看见一片熟悉的画境 —— 大观园的春宴上,黛玉在抚琴,宝玉在笑,探春在对账,还有一个空着的位置,正等着她去填补。她的指尖,在梦中轻轻落下,一道淡银色的墨痕,落在了空着的位置上 —— 那是她作为贾惜春,在凡间续画大观园的第一笔,也是她作为璇玑仙子,证明 “人间非幻” 的开始。
门楣上的 “藕榭” 匾额,还在泛着淡淡的月华;地砖上的广寒砖纹,还在映着微弱的光;画案上的红尘烟火笔,还在等着它的主人;眉间的冷心簪痣,还在守护着画魂的清醒。这一切,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 “寒月画魂堕凡尘,立誓续画证真实” 的宿命传奇,也为贾惜春的一生,写下了最玄幻、也最坚定的序章。
日后,当惜春在暖香坞里拿起画笔,绘出第一幅大观园图时,她会突然想起梦中的画境,会突然觉得地砖的纹路格外亲切,会突然觉得手中的画笔,像极了身体的一部分 —— 那时的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是璇玑仙子,却已在宿命的指引下,踏上了 “续画” 与 “勘破” 的旅程。而那支红尘烟火笔,那支冷心簪,那座 “藕榭” 匾额,还有地砖上的广寒纹,都将成为她旅程中,最珍贵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