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的千年冰玉画屏,矗立在蟾宫西侧的揽月台上,通体由昆仑极寒之地的冰髓玉雕琢而成,每一寸玉面都泛着淡淡的月华,映得周围的桂树影子都带着几分清冽的莹白。画屏高九丈、宽三丈,上面绘满了三界的至美景致 —— 东海水晶宫的鲛人献珠、西昆仑瑶池的仙鹿衔芝、南瞻部洲的繁花遍野、北俱芦洲的雪原苍狼,每一笔都细腻如真,仿佛下一秒画中的生灵就要从玉屏中走出。
而绘就这满屏风华的,正是广寒宫的飞天仙姝璇玑。
璇玑生在月华之中,魂魄由广寒宫的千年桂魄凝聚而成,自她有灵识起,便握着一支由月桂枝制成的画笔。她不用凡间的墨,只取夜空中最纯净的月华,在玉碗中研磨成淡银色的 “月露墨”;也不用寻常的颜料,只将星尘碾碎,按七色分置,调成能映出流光的 “星砂彩”。每日清晨,当月华还未散尽时,她便飘至揽月台,踮着脚尖,在冰玉画屏前挥毫 —— 她的衣袖拂过玉面,会留下淡淡的桂香;她的指尖触到画境,能让画中的花朵多开半盏茶的时光。
“璇玑仙子,今日又要添新景吗?” 守屏的玉兔仙童捧着玉碗,里面盛着刚研磨好的月露墨,语气里满是期待。璇玑接过玉碗,指尖沾了一点墨,在画屏角落轻轻一点 —— 一颗小小的星辰便在墨点处亮起,与夜空中的真星遥相呼应。“今日想绘北俱芦洲的极光,” 她笑着说,声音像月华流淌般清透,“昨日见天枢星君路过,说那里的极光能映出过往的记忆,倒想看看是何模样。”
玉兔仙童点头应和,却忍不住嘀咕:“仙子绘遍了三界,怎么从不绘人间呢?听闻凡间有热闹的集市、团圆的宴席,比广寒宫有趣多了。” 璇玑的笔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 广寒宫千年清冷,除了桂树、玉兔和偶尔来访的仙官,再无其他生机。她虽绘过南瞻部洲的繁花,却从未见过 “人间” 的烟火,那是她认知里最模糊,却也最让她好奇的存在。
这丝好奇,在三日后被彻底点燃。
那日,嫦娥仙子独自坐在桂花树下,望着凡间的方向,手中的玉兔玩偶被捏得变了形。璇玑路过时,见她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泪珠落在桂花瓣上,竟化作了细小的人间市井幻影 —— 有穿着布衣的百姓在街头叫卖,有孩童举着糖人追逐,还有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笑声透过幻影传出来,暖得让人心颤。
“嫦娥仙子,您怎么了?” 璇玑轻声问道。嫦娥擦去眼泪,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过是想起了从前。我在凡间时,也曾有过这样的热闹,可自从来了广寒宫,就只剩这千年的冷清了。” 她指着幻影里的宴席,“你看,凡间的宴席多热闹,不像咱们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少。”
璇玑盯着那宴席幻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突然想知道,凡间的热闹究竟是什么模样?那些笑着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绘过三界的景致,却从未绘过 “人心的温度”,而这温度,似乎只有在凡间才能找到。
“仙子,凡间…… 有像广寒宫这样美的地方吗?” 璇玑忍不住问。嫦娥想了想,笑道:“凡间有个大观园,里面住着一群姑娘公子,每日吟诗作对、赏花宴饮,比广寒宫热闹多了,也温暖多了。只是…… 再热闹的地方,也有散场的时候。”
大观园。
这三个字像一颗种子,落在了璇玑的心里。她回到揽月台,看着冰玉画屏上的三界景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 那些景致再美,也没有人间的烟火气,没有悲欢离合的温度。她想绘下大观园,想让这清冷的广寒宫,也能留住一丝凡间的热闹。
可她知道,月露墨和星砂彩,绘不出人间的烟火。她需要一支能 “引凡尘灵气” 的笔。
她想起了藏在广寒宫宝库中的 “红尘烟火笔”。那是上古时期,女娲补天后遗留的神笔,笔杆由凤凰木制成,笔尖沾过凡间的烟火气,能画出有真实温度的人间场景。只是这笔被天帝禁令封存,仙官们都说,凡人的烟火气会染污仙魂,轻易碰不得。
可对大观园的渴望,压过了对天规的敬畏。当夜,璇玑趁着守库仙官熟睡,偷偷潜入宝库。宝库的琉璃灯泛着冷光,红尘烟火笔被放在最高的玉架上,笔杆的凤凰木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笔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 那是凡间烟火的温度。
璇玑伸手去拿笔,指尖刚触到笔杆,就觉得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体内,比月华更暖,比星砂更鲜活。她小心翼翼地握着笔,转身时,无意间瞥见笔尖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碎屑,像极了某种禽类的羽毛,却带着一丝微弱的戾气。她以为是笔杆上的木纹,没太在意,只想着尽快回到揽月台,绘出她想象中的大观园。
回到揽月台,璇玑将红尘烟火笔放在冰玉画屏前,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回忆着嫦娥描述的大观园模样,还有自己想象中的人间热闹。她睁开眼,提笔落下 ——
第一笔,绘出大观园的朱红大门,门上挂着 “大观园” 的匾额,匾额下站着几个笑着迎接客人的丫鬟;
第二笔,绘出沁芳闸的流水,水面上飘着桃花瓣,黛玉提着花篮,正弯腰葬花,眉眼里带着淡淡的愁绪;
第三笔,绘出怡红院的海棠花,宝玉站在花下,手里拿着诗集,正和丫鬟们说笑,脸上满是少年的鲜活;
第四笔,绘出秋爽斋的蕉叶,探春坐在廊下,手里拿着账册,身边围着管事婆子,眼神里满是精明与坚定;
……
她越画越投入,笔尖的红尘烟火气仿佛真的引来了凡间的灵气 —— 画中的流水开始轻轻流动,桃花瓣顺着水流飘远;画中的海棠花微微晃动,像是被风吹过;连画中人物的衣角,都带着细微的摆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
她在画屏的右下角,绘了一场盛大的春宴 —— 贾母坐在主位,身边围着王夫人、邢夫人;姑娘们坐在两侧,黛玉在抚琴,宝钗在插花,探春在和宝玉下棋,迎春在安静地看书,惜春…… 惜春的位置还空着,璇玑想了想,暂时留了一块空白,想着日后再补上。
就在她最后一笔落下,想为春宴添上一盏热茶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 广寒宫千年无雷,这雷声,是天帝的警示!
“璇玑仙子,你竟敢盗取红尘烟火笔,私绘凡间景致,触犯天规!”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云端传来,是天庭的执法仙官。璇玑吓得手一抖,红尘烟火笔掉落在冰玉画屏上,笔尖的暗红色碎屑蹭在画中的王熙凤位置(她刚绘好的凤姐正站在春宴旁布菜),留下一道细微的红痕。
“我…… 我只是想看看凡间的热闹……” 璇玑的声音带着颤抖。执法仙官冷哼一声:“凡间的烟火气,岂是仙魂能沾染的?你可知,你绘的大观园,虽热闹,却也藏着悲欢离合,这悲欢,会蚀你的仙魂,让你堕入凡尘!”
话音落下,冰玉画屏突然剧烈震动,画中的大观园春宴图开始褪色,那些鲜活的人物和景致,渐渐变得模糊。更可怕的是,画屏表面浮现出一道道冰裂纹,裂纹纵横交错,最终在空白的惜春位置,凝成一行冰蓝色的字:“勘破三春景不长”。
“这是你的判词,” 执法仙官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因私绘凡间热闹而生执念,今罚你囚于画境之中,待你勘破这‘三春’的虚妄,方能重获自由。若勘不破,便永世困于画中,随大观园一同消散。”
话音刚落,冰玉画屏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将璇玑的魂魄吸入画中。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画屏右下角的春宴图 —— 凤姐身上的红痕越来越亮,笔尖的暗红色碎屑竟化作了一根细小的罗刹羽毛,融入了画境之中。她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羽毛,而是王熙凤前世作为罗刹女时,遗落的血羽碎屑,沾染了红尘烟火笔,便成了连接她与大观园命运的纽带。
玉兔仙童冲过来时,揽月台上只剩下那支红尘烟火笔,和冰玉画屏上渐渐模糊的春宴图。画中的冰裂纹还在蔓延,“勘破三春景不长” 的字迹越来越清晰,像一道永恒的诅咒,刻在了广寒宫的千年清冷里。
而被囚于画境的璇玑,正站在大观园的春宴旁,看着眼前热闹却渐渐褪色的场景,心里第一次生出 “迷茫”—— 她想要的人间热闹,为何会带来这样的惩罚?这 “三春” 的虚妄,又该如何勘破?
画境中的风,带着凡间的暖意,吹过她的衣袖。她看着画中空白的惜春位置,突然觉得,或许自己的宿命,早就和这大观园绑在了一起 —— 她要在这里,补完那空白的位置,也要在这里,找到 “勘破” 的答案。
广寒宫的桂花,还在静静飘落,落在冰玉画屏上,覆盖了那些细微的冰裂纹。只有那支红尘烟火笔,还在揽月台上泛着淡淡的红光,笔尖的罗刹血羽碎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璇玑堕入凡尘的那一天,等待着这场 “寒月画魂” 与 “人间悲欢” 的宿命相遇。
千年后,当贾惜春在荣国府的暖香坞里拿起画笔,绘出第一幅大观园图时,她的指尖会突然泛起一丝熟悉的暖意 —— 那是来自广寒宫的月华,是红尘烟火笔的温度,也是她作为璇玑仙子,未完成的 “续画” 使命。而那支笔,和笔尖的罗刹血羽碎屑,终将在她的画中,再次浮现,引出一段关于 “勘破” 与 “归真” 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