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陈卷回到效能司总控大殿,感觉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托塔天王李靖那雷霆般的质问,妙算菩萨那绵里藏针的“关切”,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玉帝虽未直接否定系统,但那“平衡各方”、“稳固武备”、“务求务实深入”的旨意,却像一道道紧箍咒,限制了他任何可能触及系统根本的调整空间。
他独自立于巨大的总控光幕前,屏幕上流动的数据星河依旧璀璨,但在他眼中,却仿佛变成了无数纠缠不清、充满恶意的诅咒。他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进行新的“优化”,以回应内部的质疑和外部的压力,证明系统仍在“可控”且“有效”的范围内运行。
然而,他陷入了更深的逻辑悖论与现实困境之中。
问题的根源,在于系统的刚性与高压,在于对“不惜代价,务求速效”这一最高指令的机械执行。但要缓解这种高压,比如大幅降低工时、强制实质休息、减少积分压力,就必然会影响玉帝最看重的“速效”,这是他权力基础的动摇,绝无可能。
而要证明系统的“可持续性”,又必须解决日益严重的过劳和造假问题,这同样需要从根本上放松压力,调整目标,这又与“速效”原则相悖。
他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迷宫,每一条看似通往出口的路,都被“玉帝意志”这堵高墙死死堵住。
在重重镣铐之下,他只能再次无奈地诉诸于他最为熟悉、却也可能是饮鸩止渴的手段——更复杂、更精密的技术管控。
他召集了效能司的核心仙官,连续数日闭门研讨,最终勉强拿出了一个名为《关于建立仙官身心健康动态评估与弹性任务分配联动机制的构想(试行草案)》。
这套构想的核心思路听起来颇为“先进”且“人性化”:通过引入更先进的监测算法,对仙官的神识活跃度精细谱系、仙力恢复速率曲线、任务完成过程中的质量波动模式、甚至日常行为轨迹等海量数据进行深度挖掘与分析,为每一位仙官建立独一无二的、“科学”的“身心健康动态画像”。
然后,系统将根据这幅“实时画像”,动态调整分配给该仙官的任务难度、数量及类型——状态评估为“优”时,分配高功德、高挑战性的“奋斗型”任务;状态评估为“良”时,分配常规任务;状态评估为“中”或“差”时,则自动分配低功德、低强度的“休整型”或“康复型”任务,并建议其接入EAp进行疏导。
在陈卷的设想中,这似乎既能保证整体效率(状态好的仙官承担更多),又能体现对仙官个体状态的“关怀”,避免过度损耗。
然而,当这份构想草案下发给各试点部门征求意见时,引发的却不是期待,而是更大的恐慌和抵触。
“状态评估?还要多精细?岂不是连我们心里稍微偷懒一下,神识波动不那么‘积极’,都要被记录在案,成为考核依据?”
“动态调整?这不就是变相的‘能者多劳,弱者活该’吗?状态好就往死里用,状态不好就被边缘化,功德收益天差地别!这比一刀切还狠!”
“这哪是什么弹性?分明是更精准的剥削和更残酷的淘汰机制!以后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了!”
“完了,这下连‘带薪拉屎’都要计算最优时长和频率了……”
仙官们的反馈充满了愤怒与绝望。他们担心这套机制会让系统如同一个无所不知的冷酷监工,更深入地侵入他们最后的隐私领域,并将“状态不佳”本身也变成一种原罪,导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恶性循环,甚至可能催生为了维持“良好状态画像”而服用虎狼猛药的极端行为。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躺平仙尊,在从某个渠道获悉此构想详情后,都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话语通过某种方式传到了陈卷耳中:“治标不治本,扬汤止沸,终难持久。数据看得再细,算得再精,若心已冷,志已消,又有何用?不过是在冰冷的囚笼里,多刻了几道看似精美的花纹罢了。”
陈卷看着反馈回来的、几乎一边倒的负面意见,以及躺平仙尊那洞穿本质的讽刺,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无力。他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怪圈:越是试图用更复杂的技术手段去解决系统自身产生的问题,系统就变得越加庞杂、越加僵化,对仙官的束缚也越加精细和无所不在,而离真正解决问题的核心——调整目标、尊重个体、恢复平衡——却越来越远。
他就像一位戴着沉重镣铐的舞者,被禁锢在有限的方寸之地,竭尽全力地腾挪、旋转,设计出越来越繁复的舞步,试图展现优雅与掌控,却始终无法挣脱脚下的束缚,反而因为镣铐的存在,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扭曲与痛苦。观众的质疑(李靖)和同行审视(妙算)的目光,则让他这曲独舞,显得愈发孤独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