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撞在窗玻璃上,林小满把脸埋进刚从衣柜最底层翻出的旧毛衣里,一股混着樟脑和阳光的味道涌进鼻腔——那是外婆生前织的,藏青色毛线,袖口磨出了细细的毛边。
“别闻了,要打喷嚏的。”清冽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林小满不用回头,也知道江叙正坐在书桌沿上,指尖悬在她头顶几厘米的地方,像是怕碰坏她,又像是习惯了这样虚虚护着。
自从上个月搬回老房子,江叙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前他只是偶尔在深夜冒出来,影子般贴在墙角,如今却会在她翻箱倒柜找东西时搭腔,在她对着外婆的遗像发呆时,安静地陪她一起看。
“你说外婆织这毛衣时,是不是知道我会长这么高?”林小满扯着毛衣下摆,那长度刚好盖过臀部,“我初中时穿到膝盖,现在居然还能穿。”
江叙的指尖轻轻扫过毛衣领口的花纹,那是外婆最擅长的桂花针,针脚细密得像撒了一把碎星。“她织到第三团毛线时,说‘我们小满要长成大姑娘了,得织宽松点’。”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复述一段被时光蒙尘的记忆。
林小满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江叙垂眸看着她,眼底的雾比平时淡了些,能隐约看见他年轻时的模样——白衬衫领口很挺,眉眼清俊,只是嘴角总带着点化不开的郁色。“那天我在客厅的竹椅上坐着,她织一会儿,就抬头看看墙上的日历,念叨一句‘小满快放寒假了’。”
林小满的心忽然揪紧。她记起来了,那年冬天外婆的手关节肿得像小馒头,却还是每天坐在竹椅上织毛衣,说要赶在春节前给她穿上。而江叙,这个在她五岁时就出现的“鬼”,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已陪着外婆走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她伸手想去碰江叙的手,指尖却穿过了一片冰凉的空气。这是十几年来的常态,她能听见他的声音,能感受到他带来的细微凉意,却永远碰不到他。
江叙像是看穿了她的失落,指尖转而落在她搭在膝盖上的手背上——没有实质的触碰,却有一缕极轻的凉意渗进皮肤,像夏天里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带着点安抚人心的甜。“别碰,会着凉。”他说。
林小满却笑了,把脸往他的方向凑了凑:“反正你一直这么凉,多凉一会儿也没关系。”
江叙的耳尖似乎泛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粉,他偏过头,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梧桐树上。那棵树是外公年轻时种的,如今枝桠参天,叶子落了满地。“明天我陪你把毛衣拿去晒晒太阳吧。”他说,“外婆织的时候,最喜欢把织好的部分搭在树枝上晒。”
“好啊。”林小满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我在阁楼找到的那个铁盒子,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锁坏了,我不敢撬开。”
江叙的目光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是外婆的针线盒,还有你小时候掉的乳牙,她都收在里面。”他顿了顿,补充道,“最底下有个红布包,里面是她给你留的压岁钱,用橡皮筋扎着,一沓一沓的。”
林小满的眼睛瞬间红了。外婆走的时候,她才十二岁,懵懂地跟着大人哭,却不知道外婆偷偷给她留了这么多东西。这些年她搬去和父母住,老房子一直空着,要不是上个月父母提出要卖掉,她也不会回来整理。
“江叙,”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鼻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江叙转过头,眼底的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像雨后的夜空。“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他说,“你小时候在这里埋过一颗玻璃弹珠,说等长大了要挖出来,给陪你长大的‘好朋友’看。”
林小满愣住了。那件事她早就忘了,忘了自己曾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挖了个小坑,把最喜欢的蓝色弹珠埋进去,还对着空气说:“等我长大了,就把你送给我的好朋友。”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好朋友”,会是一个陪了她十几年的鬼。
风又吹了过来,毛衣上的樟脑香和江叙身上的凉意交织在一起,林小满忽然觉得,这个深秋一点也不冷。她抱着毛衣,靠在书桌边,听江叙说起那些她遗忘的、关于老房子的故事,直到窗外的月光爬上书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