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盘膝坐在玉台旁，玄衣下摆沾着方才撞落的灵草碎叶。
他掌心托着赤金色的净火火种，火苗如活物般跃动，映得眼底一片灼热。
苏清璃躺在冰棺里，眉心的青莲银白火种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
“清璃，别怕。”
他声音发颤，却努力放柔，指尖悬在她眉心上方三寸，
“九狱塔的净火能焚尽世间污秽，当年连魔祖的业火都能净化……”
尾音渐低，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当年魔祖的业火只烧了他三日，可苏清璃体内的混沌印记，已经缠了她三百年。
净火刚触及眉心，苏清璃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
林渊的神识如蛛丝般蔓延，探入她识海——那里原本被混沌黑雾笼罩的区域，此刻正被净火一点点蚕食，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莲瓣纹路，是她的神魂本源。
“稳住。”他额角青筋微跳，掌心的火光明明灭灭，“再半柱香，等净火烧到印记核心……”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赤金色的火苗突然一暗，像是被无形的手掐灭。
林渊瞳孔骤缩，就见苏清璃眉心溢出缕缕黑雾，那黑雾带着腐臭的腥气，像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
“盟主！”
右侧传来惊呼，林渊这才注意到玉台边的梦璃。
这姑娘是九霄盟新收的阵法师，主动请缨看守青莲秘境已有月余，此刻她攥着阵盘的手在发抖，指尖的阵纹因颤抖而散乱，“混沌印记在反噬！净火被……被吞了！”
林渊的手腕传来刺痛，黑雾顺着经脉往上钻，灼烧着他的血肉。
他咬着牙扯回手，掌心被灼出焦黑的痕迹，血珠混着黑雾滴落，在玉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孔。
苏清璃的气息开始紊乱，原本清冽的青莲香里混进浓重的混沌浊气，冰棺四周的灵草瞬间枯萎，叶尖渗出黑血。
“心狱共鸣。”他低喝一声，胸口的九狱塔纹章泛起金光。
这是九狱塔第七层解锁的能力，能与亲近之人的神魂产生共鸣。
刹那间，林渊感觉自己的识海与苏清璃的识海相连——
一片混沌的虚无中，淡青色的莲花正在枯萎，花瓣边缘焦黑，花蕊处缠着漆黑的锁链。
锁链尽头，一个模糊的身影盘坐在阴影里，发出低沉的呢喃：“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清璃！”林渊的神魂之力如潮水般涌去，试图扯断那锁链。
可锁链却突然收紧，莲花发出无声的悲鸣，苏清璃的心跳在他感知中越来越慢，慢到几乎停滞。
“渊哥哥……”
熟悉的软语突然在识海中响起。
林渊一怔，就见那莲花缓缓舒展，露出苏清璃的身影，她穿着初遇时的月白裙，眼尾的泪痣泛红，“你看，这朵莲花开得好不好？”
“清璃！”林渊想冲过去，却被混沌雾气挡住。
他意识到这是苏清璃的记忆碎片，是她神魂在挣扎的信号。
他刚要开口，那身影突然扭曲，月白裙裾染成墨色，泪痣变成漆黑的印记。
“林渊……”
这次的声音带着多重回响，像是来自无数个重叠的空间。
林渊猛然抬头，就见苏清璃正站在虚空中，双眼化作深邃的混沌漩涡，每一道漩涡里都流转着毁灭的光，“你真的以为，能救得了她吗？”
“不！”林渊嘶吼着扑过去，可下一秒，他的神魂被重重撞回本体。
现实中，苏清璃已经坐起身，冰棺上的霜花“咔嚓”裂开。
她的指尖凝聚着混沌之力，那力量让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连九狱塔都在他体内发出警告的震颤。
“退开！”林渊想也不想地扑过去，可还是慢了一步。
混沌之力如黑色巨蟒般涌出，撞在他胸口。
林渊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移位，喉咙一甜，血沫溅在玄衣上。
他整个人被震飞数十丈，撞在秘境的石壁上，石块簌簌落下，砸在脚边。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林渊咬着牙撑住石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望着对面玉台上的苏清璃——此刻她的长发全部变成漆黑，眉心的青莲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旋转的混沌印记，而她的双眼，正倒映着他此刻的狼狈。
“你是谁？”他抹去嘴角的血，声音沙哑却坚定，“别碰她！”林渊后背抵着石壁，喉间腥甜翻涌。
他能清晰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方才那记混沌巨蟒的撞击，怕是震碎了三根肋骨。
可这些痛意都不及眼底那抹墨色来得灼人——苏清璃的眼尾，那枚他吻过千遍的泪痣，此刻正渗出漆黑的雾气，像被墨汁浸透的花瓣，正一寸寸吞噬她原本清亮的眉眼。
你是谁？
别碰她！他咬着牙撑起身，玄衣下的伤口渗出鲜血，在腰间染开暗红的花。
混沌意志的笑声从苏清璃喉间溢出，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我是谁？
你不该问这个问题......你早已知晓。话音未落，她指尖的混沌之力骤然凝结成锁链，链身布满倒刺，每一道倒刺都流转着让九狱塔震颤的毁灭纹路。
林渊瞳孔骤缩。
这锁链的气息......与三百年前他在九狱天第二层见过的灭世劫锁如出一辙！
当时他为救被锁在劫锁中的老城主，硬抗了七七四十九道雷罚才勉强斩断半根。
此刻这锁链却比记忆中更浓烈十倍，倒刺上还挂着苏清璃的血珠——是从她指尖强行逼出的本命精血。
终焉狱！他低喝，胸口九狱塔纹章骤然亮起，一道黑影结界如巨幕般展开。
这是九狱塔第八层解锁的能力，能将接触的混沌之力暂时封印。
锁链撞在结界上，发出闷响，倒刺擦过结界边缘，竟在上面犁出蛛网状的裂痕。
林渊额头沁出冷汗——他分明记得上回使用时，终焉狱能硬抗元婴修士全力一击，如今面对这锁链却如此脆弱。
因果剥离！他咬破舌尖，鲜血喷在指尖，迅速结出一道金色符文。
这是九狱塔专为混沌之力研发的秘术，能斩断目标与混沌本源的联系。
符文没入苏清璃眉心，她的身体猛地一震，原本完全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青芒——是青莲神魂在抗争！
没用的。混沌意志的声音里带着戏谑，她的本源早被我啃食干净，你现在抱着的，不过是具被我养了三百年的容器。话音未落，苏清璃的指尖突然掐住自己的咽喉，指甲深深陷入皮肤，血珠顺着锁骨往下淌，你看，她连本能的求生欲都在求我吞噬她。
林渊的心脏像被人攥住狠狠一捏。
他看见苏清璃颈间那串他亲手串的青莲籽项链——当年在古魔渊逃亡时，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击，他用她咳出的血珠染了这串籽。
此刻那些原本温润的青莲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碎裂，落在冰棺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清璃！他终于按捺不住，踉跄着扑过去。
终焉狱结界在身后轰然破碎，混沌锁链擦着他的左肩划过，在玄衣上撕开一道血口。
他却恍若未觉，只盯着苏清璃眼底那抹即将熄灭的青芒，你记得吗？
我们在矿洞躲监工，你把最后半块灵糕塞给我；在古魔渊坠崖，你说渊哥哥，我怕黑，攥着我的手攥得生疼；在结丹大典，你穿着我送的月白裙，说等我踏平九狱天，要在永恒彼岸种满青莲......
他的手终于覆上她的手背。
苏清璃的皮肤冷得惊人，像块浸在冰泉里的玉。
林渊指尖微颤，突然触到她掌心那道月牙形的旧疤——是十年前为他挡下魔修偷袭时留下的。
那时她笑着说：渊哥哥，这是我们的定情疤，要跟着我到地老天荒的。
清璃，醒过来！
我是林渊啊！他将额头抵上她的，泪水砸在她冰凉的脸颊，你说过要和我看永恒彼岸的日出，说过要亲手给我煮青莲粥......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苏清璃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
林渊被甩到一旁，却仍死死攥着她的手。
他看见她眉心的混沌印记开始扭曲，原本旋转的黑雾中，竟渗出几缕淡青色的光——是她的神魂在燃烧！
嗤......
极轻的一声，像春冰初融。
林渊的识海里突然泛起涟漪，那是只有最亲近之人才会有的神魂共鸣。
他猛地抬头，就见苏清璃的睫毛颤动着抬起，在混沌漩涡般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熟悉的清亮——像极了当年她在矿洞篝火旁，举着灵糕冲他笑时的眼波。
渊......
气若游丝的尾音，混着混沌雾气钻进他的耳朵。
林渊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能感觉到掌心那道旧疤在发烫，是苏清璃的神魂在回应！
她没有完全被吞噬，她还在！
冰棺外，梦璃攥着阵盘的手终于松开。
方才她试图用困仙阵困住混沌锁链，却被那锁链轻易挣断，阵纹崩裂时反噬的灵力在她手腕烙下红痕。
此刻她望着玉台上交握的双手，看着林渊颤抖的后背，突然想起前几日苏清璃清醒时对她说的话：若有一日我失控，你便告诉渊哥哥......我从未后悔，选他作为我永恒的光。
林渊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苏清璃掌心的旧疤。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在他掌心跳动，虽然微弱，却比三百年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九狱塔在他体内轰鸣，第七层的心狱共鸣疯狂运转，将那丝若有若无的意识波动无限放大。
我在。他贴着她的耳畔低喃，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我一直都在，清璃。
你只要......再撑一撑。
苏清璃的指尖突然轻轻回握。
这细微的动作让林渊的眼眶瞬间泛红。
他望着她眉心那抹即将熄灭的青芒，突然想起九狱塔第九层的记载——当挚爱之心穿透混沌，囚笼将化作阶梯。
或许，他一直误解了九狱塔的真正意义。
它从来不是天道的囚笼，而是......
混沌意志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清璃的身体再次剧烈震动，眉心的混沌印记开始疯狂吸收周围的灵气。
林渊能感觉到她的神魂正在崩溃边缘，那丝回应的意识波动，正像风中的烛火般摇摇欲坠。
别怕。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全身灵力注入与她交握的双手，我带你回家。
九狱塔的金光从他心口蔓延而出，包裹住两人。
林渊望着苏清璃眼底那抹即将熄灭的青芒，在心里默默发誓——就算踏碎九狱天，就算与天道为敌，他也要把他的姑娘，从混沌里，抢回来。
而就在他注入灵力的刹那，苏清璃的识海中，那朵几乎枯萎的青莲，缓缓舒展了一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