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那场充斥着绝望与羞辱的对质,像一场高烧后的冷汗,让陆寒霆在极致的痛苦中获得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他不再去找沈清澜,不再进行任何形式的纠缠。他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空壳,机械地处理着集团必要的公务,然后便将自已放逐在静澜苑那片无边的寂静与黑暗里,与酒瓶为伴。
而沈清澜,在经历了借位照片的风波和车库的冲突后,内心最后一丝因过往而产生的微弱波澜也彻底平息。她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所有工作的交接,与“清澜健康”项目做了清晰的了断,也办妥了离职前的一切手续。
离开,已成定局。
出发前夜,她回到静澜苑进行最后一次整理,取走最后几件纯粹属于她个人的物品。别墅里一片死寂,没有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酒气和一种颓败的气息。她知道陆寒霆在,或许在二楼的主卧,或许在哪个角落里烂醉如泥,但她无意探寻,也毫不关心。
她径直走向书房旁边那个她用过的小书房,那里还有几本她常用的工具书和一本旧的实验笔记。就在她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主书房那扇虚掩的门。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惨白地照亮书房内的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被砸碎的古董花瓶碎片,撕毁的画作,还有空酒瓶……而在那宽大的书桌旁,一个深蓝色的绒面相册,和几张散落的旧照片,格外刺眼地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苏蔓的相册。以及……她自己的,那张童年照片。
一瞬间,车库对质时陆寒霆那崩溃而扭曲的脸,他嘶吼着的“只是最初觉得她顺眼而已”,与眼前这些象征着“最初”的影像,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原来,他口中的“顺眼”,是如此具体而微,具体到需要珍藏一本厚厚的相册来记录另一个女人的青春,具体到连她无意中流露出的、与那人相似的笑容,都被他捕捉、比对,并最终成为他选择她的、隐秘的砝码。
她缓缓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张属于自己的童年照。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容灿烂,不谙世事,全然不知自已这份纯粹的快乐,在未来会成为被别人衡量、比较,并最终被选为“替代品”的依据。
一种巨大的、深入骨髓的荒谬感和冰凉的恶心,席卷了她。
她一直以为,信任是在婚后,在他一次次为了苏蔓而放弃她、忽视她的过程中,被慢慢磨损、消耗殆尽的。
直到此刻,她才彻底明白。
信任,从根源上,就从未存在过。
他们婚姻的基石,从第一刻起,就是一场建立在“像”与“比较”之上的、精心伪装的骗局。他看着她,看到的从来不是完整的、独特的沈清澜,而是拼凑在苏蔓模板上的、符合他需求的“优秀”碎片。
那些她曾以为缓和过的瞬间,那些他偶尔流露出的、让她产生过错觉的温柔,或许也只是在她恰好“扮演”得足够像的时候,他施舍给影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赞许。
所谓信任,从源头就是污染的,扭曲的。
它的崩毁,不是缓慢的过程,而是在她窥见这肮脏源头真相的这一刻,便已彻底、干脆地,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她拿着那张童年照片,走到碎纸机前,面无表情地将它塞了进去。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将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笑容,连同背后所有不堪的算计与欺骗,一同绞成了细碎的纸条。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看那本属于苏蔓的相册一眼,也没有去收拾这满室的狼藉。
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沉浸在自我毁灭中的男人,都已然与她无关。
她拿起自己的包和那几本书,挺直脊背,走出了这间充满了谎言与背叛的书房,走出了静澜苑这座华丽的坟墓。
夜风微凉,吹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新生的清醒。
信任既已彻底崩毁,
前路便再无牵挂。
从此,
山高水长,
她只身独行,
再无回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