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瞬间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混乱与烟雾中。林锋然握着那枚尚带江雨桐体温的铜符留下的触感,心中稍定,但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取代。拖延腾骧四卫?这想法大胆到近乎天真,但已是漆黑悬崖边唯一可见的藤蔓。
“此地不宜久留!”江雨桐急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皇极门方向的喊杀声再次高涨,朱骥的部队显然识破了烟雾弹的虚张声势,进攻更加猛烈。流矢不时尖啸着掠过他们藏身的庑房屋顶。
林锋然点头,对身边仅剩的几名石亨亲兵道:“护着石将军,我们退回奉天殿!”奉天殿虽然目标明显,但建筑坚固,是目前唯一能据守的地方。
一行人搀扶着骂骂咧咧的石亨,沿着来时的回廊且战且退。退回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不时有小股侍卫冲破阻截,从侧面杀出。林锋然这辈子都没这么近距离地经历冷兵器搏杀,刀剑碰撞的火星,濒死的惨叫,飞溅的温热液体,都冲击着他现代人的感官极限。他几乎是凭借求生本能,连滚带爬地躲避,好几次都是靠江雨桐眼疾手快地拉他一把,才躲开致命攻击。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生死关头展现出的冷静和敏捷,令林锋然刮目相看。
“那边!穿黄袍的是太上皇!抓住他!” 一名侍卫军官发现了他们,高声呼喊,顿时引来更多追兵。
“快走!”一名石亨亲兵怒吼着返身迎敌,用身体为他们争取时间。
林锋然心头一颤,却不敢回头,被江雨桐和另一名死士拉着狂奔。现代都市跑酷的模糊记忆此刻竟派上了点用场,他下意识地利用廊柱、台阶、甚至倒地的尸体作为障碍和掩体,动作虽狼狈,却有效地干扰了追兵的瞄准和追击速度。
终于,奉天殿那洞开的巨门再次出现在眼前。但殿内的情况也比离开时更糟。徐有贞彻底崩溃,躲在巨大的蟠龙柱后瑟瑟发抖。曹吉祥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林锋然回来,如同抓到救命稻草:“陛下!石将军!外面……外面顶不住了!”
“关门!快关上殿门!”林锋然嘶哑着喊道。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延缓死亡时间,但至少能获得片刻喘息。
几名太监和死士合力去推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就在门扉即将合拢的刹那,一支利箭“嗖”地射入,“夺”地一声钉在了御座前的丹陛上,箭尾兀自颤抖不已!追兵已至殿前广场!
“砰!”大门终于艰难地关上,殿内陷入一种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门外传来的猛烈撞门声和喊杀声,宣告着暂时的安全是多么脆弱。
林锋然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龙袍已被汗水、雨水和血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江雨桐靠在他不远处的柱子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她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渗出鲜血。
“你受伤了!”林锋然心中一紧,挣扎着爬过去。
“皮外伤,不碍事。”江雨桐摇摇头,撕下一条衣襟,熟练地勒住伤口止血,动作干脆利落,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她看了一眼林锋然,眼神复杂,“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林锋然嘴里发苦。他能有什么打算?瓮中之鳖,等着被捉而已。或许……可以谈谈条件?投降输一半?他脑子里闪过各种不靠谱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直在殿内焦急踱步的曹吉祥,目光忽然落在了江雨桐身上,狐疑地问道:“陛下,这位姑娘是……?” 他显然注意到了江雨桐的宫女装扮和与众不同的气质,以及林锋然对她显而易见的关切。
林锋然心里咯噔一下,刚才情急之下编的“义妹”谎话可经不起推敲。他正绞尽脑汁想如何圆谎,江雨桐却主动开口,声音虽虚弱却清晰:“奴婢是尚衣局的宫女,方才混乱中与同伴走散,误入此地,幸得……幸得陛下庇护。”她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将一个受惊宫女的模样演得惟妙惟肖。
曹吉祥将信将疑,但现在大敌当前,他也无暇深究一个宫女的身份,只是哼了一声,警告道:“待在原地,莫要乱走!”
撞门声越来越响,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待在这里等死!”林锋然猛地站起来,环顾这座巨大的宫殿,“这殿里有没有其他出口?密道?或者能藏身的地方?”他想起之前来福带他走的暗道,但那条路显然不能再走。
曹吉祥苦笑:“奉天殿乃国朝正殿,哪来的密道?除非……”他目光扫向御座后方那巨大的屏风以及更深处供奉祖宗牌位的区域。
“除非什么?”
“除非是奉先殿(注:供奉皇室祖先的宫殿,通常与正殿相邻或有通道)那边的夹墙或者祭祀用的暗格……但那边更加僻静,一旦被堵住,也是死路一条!”曹吉祥显然不认为那是个好选择。
夹墙?暗格?林锋然眼睛一亮!总比待在开阔的大殿里当靶子强!
“就去那里!”他当机立断,“所有人,退往奉先殿方向!找地方隐蔽!”
此刻也无人再有异议。曹吉祥指挥着几个太监搬开屏风后的杂物,果然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通向更加幽暗的奉先殿。众人搀扶着石亨,带着崩溃的徐有贞,仓皇涌入通道。
奉先殿内更加阴森,烛火稀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味。牌位层层叠叠,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搜!看看有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林锋然压低声音命令。
众人分散开来,在巨大的殿内摸索。林锋然和江雨桐一起,沿着冰冷的墙壁仔细敲打。忽然,江雨桐在一处看似厚重的帷幕后停下,低声道:“陛下,你听。”
林锋然凑过去,用手敲了敲墙壁,声音似乎有些空闷。“后面是空的?”
两人合力掀开帷幕,后面果然不是实心墙,而是一扇极其隐蔽、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阶梯,一股更陈旧的霉味涌出。
“就是这里!”林锋然心中一喜。
他连忙招呼其他人。曹吉祥等人见状,也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依次钻入暗门。林锋然让受伤的石亨和江雨桐先下去,自己断后。当他最后一个侧身挤进暗门,正准备从里面将门掩上时,奉先殿入口处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侍卫的吆喝声——追兵已经闯进来了!
他心中一紧,轻轻合上暗门,插上一根看起来并不牢固的木销。门扉严丝合缝,从外面看几乎无法察觉。
暗门后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石阶,通向一个低矮、狭小的空间,似乎是一处修建殿基时留下的夹层或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祭祀用品和经幡。空间勉强能容纳他们这十几个人,但拥挤不堪,空气污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头顶上的动静。脚步声、翻找声、侍卫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下来:
“搜仔细点!肯定藏在这附近!”
“妈的,跑得真快!”
“这边有个门!好像是通往侧殿的!”
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没有发现这处暗格。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但谁也不敢出声,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林锋然和江雨桐被迫挤在一个角落里。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和手臂伤口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一种同生共死的奇异感觉,在狭小空间里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未受伤的那只手,冰凉而柔软。
江雨桐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
就在这死寂的等待中,忽然,头顶上传来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声音,这声音不属于刚才那些粗鲁的侍卫,带着一种阴柔的腔调:
“杂家看……这帷幕后的灰尘,似乎有刚被拂动的痕迹啊。”
是曹吉祥?不!声音不像!是另一个太监!而且,这话语中的机敏和冷静,让林锋然瞬间汗毛倒竖!
一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已经穿透了暗门,盯住了他们这群瓮中之鳖!
(第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