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沉默下来,窃窃私语声响起。那老汉看着苏婉清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虽然紧张却依旧克制的兵卒,犹豫了一下,最终长长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道路。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脸上虽仍有疑虑,却不再阻挡。
苏婉清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立刻转向那小校:快!组织人手,立刻装车!天黑前必须全部运走!
是!苏小姐!小校精神一振,大声应道。
... ...
“报——”
一名传令兵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
“苏总管!最新统计,沿海三村百姓已全部撤离至内陆安置点,但粮草仅够维持五日!另外,三号工坊爆炸引发火灾,虽已扑灭,但三条主要生产线损毁,修复至少需十日!”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目光扫过墙上巨大的寒州地图,上面已用朱笔标注出数个刺眼的红点。
“知道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传我命令:一,从寒川官仓紧急调拨粮食,优先保障撤离百姓,按人头足额发放,若有克扣,严惩不贷!二,即刻从完好的五号、七号工坊抽调熟练工匠,携带备用零件,火速支援三号工坊,昼夜轮班,我要他们在五日内,至少恢复一条生产线!”
“是!”传令兵领命,匆匆离去。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芯噼啪作响。苏婉清走到窗边,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牧之此刻在海上如何?那海外古国的舰队,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可怕?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心口微微发紧。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婉清姐。”
一声略带沙哑的呼唤从门口传来。是赵铁柱,他一身工装沾满油污烟尘,眼眶深陷,显然刚从受损工坊赶回。
“铁柱,情况如何?”苏婉清转身,急切地问。
赵铁柱喉结滚动,声音沉重。“爆炸点很刁钻,像是……像是熟知工坊布局的人干的。核心锻锤底座裂了,重新浇铸需要时间。而且,工坊里人心惶惶,有几个老师傅在爆炸中受了伤,大家都没心思干活了。”
他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工具袋的扣子,这是他在巨大压力下习惯性的小动作。
苏婉清的心沉了一下。内奸,果然是内奸与外力勾结!但她脸上并未露出太多惊惶,反而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看着赵铁柱。
“内奸的事,暗卫已在全力追查,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现在,工坊不能停!铁柱,你是工坊的主心骨,你慌了,下面的人就更没指望了。”她语气放缓,却带着力量,“还记得牧之常说的吗?越是艰难,越要稳住。受伤的师傅,用最好的药,全力救治,抚恤金加倍发放。你回去告诉大伙儿,前线将士在流血,陛下在海上搏命,我们每多造出一颗炮弹,一把火铳,他们就多一分胜算!寒川的工匠,没有趴下的孬种!”
赵铁柱猛地抬起头,看着苏婉清清澈而坚毅的眼神,那眼神仿佛有某种魔力,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他重重一点头,嗓音虽哑,却透出一股狠劲。
“我明白了!婉清姐,你放心!我这就回去,就算用手抠,用牙啃,五天内也一定让一条线转起来!”
看着赵铁柱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苏婉清轻轻吁了口气。稳住赵铁柱,就等于稳住了军工生产的半边天。
但麻烦远未结束。几乎在赵铁柱离开的同时,农业负责人周雨晴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她布裙上沾着泥点,眉头紧锁,连日的奔波让她肤色更显黝黑,眼神却依旧锐利。
“婉清,情况不妙。”周雨晴开门见山,连寒暄都省了,“涌入内陆的流民比预计多了三成,周边州县储备的粮食本就不宽裕,压力很大。而且,春耕在即,不少壮劳力被征调去修复铁路和工坊,田里缺人手,一些老农已有怨言。”
她说着,手不自觉地扯着衣角,显示出内心的焦灼。
苏婉清走到桌边,拿起算盘,指尖飞快地拨动起来,算珠碰撞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如同她此刻高速运转的大脑。
“粮食……官仓存粮动用三成,可解流民半月之需。春耕不能误,误了就是动摇国本。”她抬起头,眼中闪过决断,“雨晴,你立刻以统筹总署的名义发布两条政令:一,召集各地乡老,晓以大义,组织妇孺、半劳力成立互助组,官府提供种子、农具,并给予赋税减免,务必保证春耕不误农时!二,开放部分官营山林、河滩,允许流民中有手艺者进山伐木、下河捕鱼,所得官府按市价收购,以工代赈,既能缓解粮荒,也能安抚人心。”
周雨晴凝神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她用力一点头,语气也轻快了些:“好办法!尤其是以工代赈,给了流民活路,也避免了坐吃山空。我这就去办!”
“等等,”苏婉清叫住她,从桌上拿起一份清单,“这是刚从西域商盟换购的一批耐寒作物种子,你拿去,在条件适宜的地方试种。非常时期,要多备几条路。”
周雨晴接过清单,攥紧了那卷纸张,看向苏婉清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婉清,你……你真是越来越有牧之的样子了,不,是比他想得更细。”
苏婉清微微一怔,耳尖不易察觉地泛起点点红晕,随即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和坚定。“我哪能跟他比。只是尽力把他打下的基础守住,盼他……平安归来。”
送走周雨晴,苏婉清重新坐回桌前。连续的发号施令让她精神高度集中,此刻稍一松懈,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她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桌角那一方小小的铜镜上。
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温婉,却多了几分过去不曾有的刚毅和担当。从最初在寒川工坊里帮他打理账目的小主簿之女,到如今执掌整个后方统筹的总管,这一路走来,何其不易。
牧之,你看到了吗?你的婉清,也能独当一面了。
她在心里默默说着,一股混合着思念、担忧和责任感的暖流在胸中激荡。
“总管,郑知远将军急件!”又一名信使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苏婉清瞬间收敛心神,接过信件迅速浏览。郑知远在信中汇报了边境防御加固的进展,但也提到军中因部分精锐被抽调到海军,加之流言影响,士气有些浮动。
苏婉清沉吟片刻,提笔蘸墨,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郑将军:边境防御万不可松懈,北狄虽暂降,仍须警惕。士气之事,我已令后勤优先保障边军粮饷被服,并即刻组织慰问团,携带酒肉、药品前往犒劳。同时,会将陛下海上捷报第一时间通报全军,以振军心。后方安定,有我,请将军放心御边。”
写罢,她盖上统筹总署的印信,将命令交付信使。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透出熹微晨光。
苏婉清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硝烟混合的独特气息。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战斗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