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川县衙,还弥漫着昨日激战后的淡淡硝烟味。
林牧之坐在偏厅,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落在面前一个小巧的木匣上。
匣子里铺着软布,上面静静躺着几件物品:一只剔透无瑕的酒杯,一枚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的棱镜,还有一小块切割出无数切面的琉璃镇纸。
这就是他用来打发走税吏张克己的“琉璃”。
“少爷,张税吏已经拿着那几件琉璃器,千恩万谢地走了。”苏婉清捧着账册走进来,眉眼间带着一丝忧虑,“用这些……真的能抵过剿匪的赏钱吗?我总觉得那张税吏,眼神不太对。”
林牧之抬起头,看到苏婉清微蹙的眉头,知道她心思细腻,必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
“婉清,你觉得那几件东西价值几何?”
苏婉清沉吟片刻,谨慎答道:“琉璃虽罕见,但如此纯净无瑕、造型别致的,恐怕价值不菲。若按市价,抵那笔赏钱绰绰有余。只是……我担心这是否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毕竟,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说得好。”林牧之指尖摩挲着琉璃镇纸冰凉的切面,眼神锐利,“我正是要让它‘引涎’。”
“引涎?”苏婉清一怔,有些不解。
“寒川太穷,太偏了。”林牧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正在清理战场的民兵和农户,“光靠种地、打铁,我们发展得太慢。我们需要一条稳定的财路,需要让外面的资源流进来。”
他转过身,瞳孔在光线下微微收缩,语速加快。
“张克己是个贪婪的蠢货,但他背后的利益网络不蠢。这几件琉璃,就是丢进水里的石子。涟漪会荡开,会吸引来真正的大鱼——那些对稀有珍宝有着无穷欲望的豪商巨贾。”
“我们要做的,不是藏着掖着,而是让这‘琉璃’的名声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寒川有这个宝贝。到时候,就不是我们求人,而是别人带着粮食、铁料、我们急需的一切,来求我们了!”
苏婉清听着,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算盘珠子,耳尖却微微泛红。
她明白了林牧之的意图。
这不是简单的破财消灾,而是一步险棋,更是一招妙棋!用无法直接变成粮食和武器的“奇技淫巧”,去撬动外部庞大的资源。
她看着林牧之挺拔的背影,心中那点忧虑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激动取代。
这个男人,总能想到常人想不到的办法,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远方。
与此同时,离开寒川县的官道上。
税吏张克己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那个装满金银的包袱,又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用软布层层包裹的琉璃杯和棱镜。
“妈的,这寒川穷得掉渣,居然能有这种宝贝?”他喃喃自语,脸上满是贪婪和疑惑。
林牧之最后那句“若上官问起,直言便是”,此刻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原本打算私吞这几件琉璃,毕竟那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敢追究的样子。
可万一……万一这玩意儿来头很大呢?万一那小子背后有什么依仗?
张克己额角冒出细汗。
他这种小吏,最怕的就是不小心卷进大人物的争斗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行……不能贪这个便宜。”他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得把这东西献给刺史大人!既能表功,又能探探口风。若真是宝贝,少不了我的好处;若是祸根,也是那林牧之的罪过!”
想到这里,他心情顿时轻松不少,甚至开始幻想起得到刺史赏识后的美好前程。
“快!加快速度,赶回州府!”他探出头,对着车夫喊道。
马车扬起尘土,疾驰而去。
几天后,寒川县衙。
林牧之正在工坊里和赵铁柱讨论着高炉的进一步改进方案。
赵铁柱指着图纸上一处结构,手掌的厚茧摩擦着纸面,沉声道:“少爷,这里……加一根铁箍,会不会更稳当?上次……差点出事。”
他指的是之前工坊一次小的意外,虽未伤人,却让他心有余悸,此刻提起,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林牧之赞许地点点头:“好主意,安全第一。就按你说的办。”
就在这时,苏婉清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素雅的裙摆沾了些许尘土,但眼神明亮。
“少爷,县里来了几个生面孔的商人,指名要见您。”
林牧之与赵铁柱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
“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林牧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领头的是谁?”
“自称姓赵,是州府‘聚宝斋’的东家,说是……慕名而来,想谈一笔大生意。”苏婉清说着,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算盘珠子,“我观其言行,不像普通商贾,倒像是某些人的白手套。”
“无妨,只要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们都欢迎。”林牧之整理了一下沾着机油痕迹的青衫,眼神锐利,“铁柱,你去准备一下,把我们之前烧制的那批‘次品’挑几件品相好的拿来。”
“是,少爷!”赵铁柱应声而去,脚步敦实。
林牧之看向苏婉清,低声道:“婉清,待会儿你陪我一起见客。生意上的事,你在行。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卖掉多少琉璃,而是开出我们的条件——粮食、铁料、硫磺,还有……人。”
苏婉清会意,微微颔首,温婉的气质下透出几分精明:“我明白,少爷放心。”
县衙偏厅,一位穿着锦袍、满面红光的中年胖子正有些坐立不安地品着茶,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口瞟。
他便是“聚宝斋”的赵员外。
当看到一位年轻得过分、穿着朴素的青衫少年,和一位抱着算盘的清丽少女走进来时,他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堆起热情的笑容站起身。
“这位想必就是林公子吧?真是少年英雄,英姿勃发啊!鄙人赵德昌,在州府做些小生意,听闻寒川出了稀世珍宝,特来开开眼界!”
林牧之淡然一笑,在主位坐下,苏婉清则安静地坐在他侧后方。
“赵员外过奖了。寒川小地方,能有什么珍宝?不过是些自家捣鼓的小玩意儿罢了。”
“林公子过谦了!”赵德昌搓着手,眼睛放光,“不瞒您说,前几日鄙人有幸在刺史府上,见到一件琉璃杯,那真是……晶莹剔透,巧夺天工!听说是出自公子之手,鄙人便厚着脸皮慕名而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自己有门路见过贡品,抬高了自己身价,又表达了对琉璃的极度渴望。
林牧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对旁边的苏婉清使了个眼色。
苏婉清会意,将一个铺着绒布的托盘轻轻放在桌上。
上面摆着几件琉璃器:一只略有气泡的酒杯,一块色彩不太均匀的彩琉璃,还有那枚七彩棱镜。
赵德昌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仿佛要扑上去。
“这……这……”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林公子,这些……这些可否割爱?价钱好商量!绝对好商量!”
林牧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枚棱镜,对着窗外的阳光。
一束绚烂的七彩光斑立刻投射在略显昏暗的墙壁上,如梦似幻。
赵德昌和随行的伙计都看呆了。
“琉璃虽好,终究是玩物。”林牧之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寒川如今百废待兴,更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放下棱镜,目光直视赵德昌。
“赵员外若真有诚意,我们可以谈谈。但,我不要金银。”
赵德昌一愣:“那公子要什么?”
“粮食,至少五千石。上好的铁料,三百斤。还有……硫磺,越多越好。”林牧之报出早已想好的清单,语速平稳,却带着一股压力,“另外,我需要熟练的工匠,特别是会烧窑的。每送来一批合格的工匠,我可以按价用琉璃结算。”
赵德昌倒吸一口凉气。
这少年,胃口不小!而且,要的东西……很特别!
他眼珠急转,快速盘算着其中的利益和风险。粮食铁料还好说,硫磺和工匠……有些敏感。但看看桌上那迷人的光彩,想想这东西在京城能引起的轰动,能换来的巨大利益和关系……
贪婪最终压倒了谨慎。
他一拍大腿,脸上堆满笑容:“公子快人快语!好!这些虽然麻烦,但鄙人愿意尽力为公子筹措!只是这琉璃……”
“只要我要的东西到位,琉璃,管够。”林牧之给出了承诺,语气斩钉截铁。
“成交!”赵德昌大喜过望,仿佛已经看到金山银山在向自己招手。
苏婉清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指尖在算盘上无声地滑动,计算着这笔交易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和潜在风险。
她看到林牧之平静侧脸上那微缩的瞳孔,知道少爷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这“琉璃”引来的,究竟是解困的甘泉,还是覆顶的洪水?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寒川这条船,已经在这位年轻掌舵人的带领下,驶向了一片未知而汹涌的海域。
送走千恩万谢的赵德昌,林牧之独自一人走到院中。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郑知远曾提醒过的,北狄可能南下的方向。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张画着简易蒸汽机原理的草图。
琉璃只是开始,是撬动资源的杠杆。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寒川的崛起之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跃动的火焰,名为野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