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咖啡馆的韦弦,并没有被姐妹俩的失望和质疑影响太多心情。
他早已习惯在谎言与真相的边缘行走。
现在,他需要去完成一件更实际也更私人的事情。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家口碑极好的老字号刀具店,店主是个沉默寡言但手艺精湛的老师傅。
韦弦并没有骗人,他说了打磨开刃加工不会麻烦陈师傅,就不会麻烦陈师傅。
出示了顺手摸来的陈师傅的信物后,老师傅只是点了点头,接过用厚布包裹的刀胚,便开始了工作。
只是后续会给陈师傅带来一些小麻烦,不过马上末世了,不算麻烦。
开刃的过程是枯燥而充满力度的艺术。
砂轮高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尖啸,火星像金色的萤火虫般四溅飞舞。
韦弦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师傅沉稳而精准地操控着刀胚在砂轮上移动。
老师傅的手很稳,每一次打磨都恰到好处,确保刃线笔直、对称,从刀尖到护手处逐渐收窄的刀脊线条清晰利落。
开刃完成后,是更精细的手工研磨。
老师傅换上了更细的油石,沾着特制的研磨膏,一遍又一遍,耐心而专注地打磨着刀刃。
最后是安装护手。
韦弦提供的护手设计简洁而实用,t字形,既能有效保护握持的手指,又不会过多增加重量影响平衡。
老师傅仔细地将刀茎加热,然后将护手严丝合缝地套上去,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使其紧密咬合。
冷却后,护手与刀身的连接处浑然一体,牢固无比。
“好刀胚,好手艺。”老师傅难得地开口评价了一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赏。
韦弦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自制匕首,他点点头。
走出刀具店,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揣着五把自制匕首的韦弦腹中传来饥饿感,在附近找了家干净的小馆子,点了一份简单的炒河粉。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机械地吃着,一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
汽车的尾灯连成流动的光河,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广场舞音乐……构成了一幅平凡却充满生机的都市夜生活图景。
这一切,在几天后都将被彻底颠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匕首冰冷的触感和记忆中刺入心脏时那瞬间的震颤。
杨浩然、李雯巧、龙景、安然然…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最终都归于那座开满洋甘菊的寂静墓园。
轮回的齿轮,又一次无情地开始转动。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口粉扒进嘴里,付钱离开。
回到老小区的出租屋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韦弦在书桌前坐下,台灯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开了母亲的微信头像,那是小时候刚有微信时,韦弦给母亲选择的头像,一个白头发拿着刀的动漫少女。
韦弦拨通了视频通话。
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了。
屏幕亮起,母亲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她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脸上带着惊喜和担忧。
“小弦?”母亲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点回音,但很清晰,“今天怎么想起给妈打视频了?平时不都是发微信消息吗?”她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试图让自己在屏幕里看起来更好些,“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钱不够花了?还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和那熟悉的、带着点唠叨的开场白,韦弦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妈,没事儿,就是想看看你。我能有啥事啊,好着呢。刚吃完饭回来。你干嘛呢?头发都没吹干,小心着凉。”
“哦哦。”母亲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吃的什么?别老吃外卖,不健康……”
接下来是熟悉的、属于母亲特有的关爱轰炸:天气冷了要加衣服,晚上别熬夜,学习别太累,和同学好好相处……琐碎而温暖。韦弦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嗯嗯啊啊”地应着,偶尔插一句“知道了”、“放心吧”、“有数”。
他说最近课程还行,天气挺好,室友也相处和睦。
聊了大概十几分钟,母亲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
视频结束的瞬间,韦弦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也消失了,只剩下台灯光线下略显疲惫的平静。
他手指滑动,找到了父亲的微信头像,拨了过去。
这次响了七八声才接通。
屏幕亮起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嘈杂声浪先涌了出来,夹杂着划拳声、哄笑声和烧烤特有的油烟滋滋声。
镜头剧烈晃动了几下,才勉强对准了一张微醺、笑容爽朗的中年男人的脸。
背景是灯火通明的烧烤摊,隐约能看到几个熟悉的中年男人身影在推杯换盏。
“哟!稀客啊!”父亲的声音洪亮,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格外突出。
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儿子!主动打视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晃了晃镜头,对准旁边几个同样喝得红光满面的叔叔伯伯,“我吃烧烤呢!打个招呼吧。”
镜头里立刻挤进几张热情洋溢、带着酒气的笑脸,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小弦!好久不见啊!又长帅了!”
“大学生活滋润吧?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韦哥好福气啊,儿子这么懂事!”
“来来来,小弦,跟你爸喝一个!隔着屏幕干一个!”
韦弦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围,只能对着屏幕挤出笑容,一一回应:“张叔好!王伯好!李叔好!都挺好的,没交女朋友呢…我爸酒量还行吧?你们少灌他点啊!”
父亲又把镜头转回自己,脸上带着那种“看,我儿子多给我长脸”的得意笑容。
他伸出右手,大拇指、食指和无名指熟练地搓了搓,做了个国际通用的‘钱’的手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笑意:“行了行了,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直接进入主题吧,儿子!要多少?”
看着父亲那副我懂你的表情和那个搓钱的手势,韦弦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酸涩。
在父亲眼里,儿子主动联系,多半就是为了这个。
韦弦摇摇头,笑容真诚了些:“爸,真不是要钱。我今天就是…嗯,突然有点想回家了,想看看你们在干嘛。我钱够用,在网上打游戏还赚了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少喝点酒,注意身体。跟张叔王伯他们也说一声,都注意点。”
父亲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他仔细看了看屏幕里儿子的脸,似乎想分辨出什么。但韦弦的表情很平静,眼神也很清澈。
父亲脸上的促狭笑意淡了些,转而变成一种更温和的、带着点欣慰的感慨:“嘿!真长大了?知道关心老爹了?行!好!爸知道了!”
他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心里有数!跟你叔叔伯伯们聚聚,高兴!”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无非是让韦弦别太累,吃好点,有事就打电话,别憋着。
背景音里叔叔伯伯们也再次起哄,让韦弦有空回来一起喝酒。
在一片热闹的告别声中,父亲才挂断了视频。
屏幕暗了下去,出租屋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台灯发出的轻微电流声。
韦弦握着手机,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放空。
不到一分钟。
叮咚!
连续两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寂静。
韦弦拿起手机解锁。
一条来自银行:
“您尾号7568的储蓄卡于3月18日22:48收到他行来账366.00元。”
紧接着又是一条:
“您尾号7568的储蓄卡于3月18日22:49收到他行来账500.00元。”
看着屏幕上的两条入账通知,韦弦无声地摇了摇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他放下手机,起身来到镜子前,撩开衣服。
胸口,静静镶嵌在皮肤中的血鸠匕首,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暗红的纹理仿佛在无声地呼吸。
他需要休息。为了即将到来的、注定充满血腥与战斗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