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围场的夜,被无数火把烧得通红。
赵弈被押解回京的囚车刚刚驶离,御帐内便传出了太医院院判刘承恩颤抖的声音。
“陛下,太子殿下……怕是不行了。”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沉闷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皇帝赵隆猛地转过身,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刘院判。
“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很低,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霆,“朕的太子,刚才还在杀贼,怎么会不行了。”
“回陛下。”刘院判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毯,冷汗浸透了官袍,“殿下背后的箭伤虽然不深,但那箭簇上淬的毒名为‘断肠草’,药性极烈。若是常人,此刻早已毙命。殿下虽然内力深厚,但这毒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最不犯忌讳的措辞。
“这毒素,引动了殿下体内的……旧疾。”
旧疾。
那是个皇宫里人人皆知,却又无人敢提的禁忌。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牵机,是他那个死去的发妻留给这个儿子唯一的“遗产”。
“没救了吗。”皇帝问。
“微臣无能。”刘院判重重叩首,“两毒攻心,水火不容。殿下的脉象已乱如沸水,五脏六腑都在被毒气侵蚀。除非有大罗金仙降世,否则……恐怕熬不过今晚。”
御帐内一片死寂。
苏凌月跪坐在赵辰的软榻旁。她身上裹着一条御赐的锦被,遮住了那一身血污。她的手被赵辰紧紧攥着,那只苍白的手掌此刻烫得惊人,像是一块正在燃烧的炭。
她听着刘院判的宣判,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在数赵辰的脉搏。
一下。两下。三下。
快得惊人,乱得惊人。
刘院判没有撒谎。赵辰现在的状况,确实是在鬼门关上徘徊。那支毒箭打破了他体内维持了十五年的脆弱平衡,现在的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但他不会死。
苏凌月确信这一点。
因为就在刚才,在他彻底昏迷之前,他的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划了一下。
那是一个“忍”字。
“朕不信。”皇帝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传令下去,不论用什么药,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把太子给朕救回来。他若是死了,你们太医院所有人,全部陪葬。”
“是。”太医们战战兢兢地领命,开始手忙脚乱地煎药施针。
苏凌月看着这一切,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皇帝不想让赵辰死。
不是因为父子情深,而是因为现在的赵辰,是他手中唯一能用来制衡世家、安抚苏家军的筹码。赵弈已经废了,如果赵辰再死,大夏的储君之位就会悬空,朝堂必将大乱。
“陛下。”
苏凌月缓缓开口。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冷静。
“太医院的方子,太温吞了。救不了殿下。”
皇帝猛地看向她:“苏凌月,你是神医。你有办法?”
“有。”苏凌月抬起头,目光直视天颜,“但臣女的方子,也是虎狼之药。是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后生。陛下敢让臣女试吗。”
“有多大把握。”
“三成。”
皇帝沉默了。
三成。
这是一个赌徒都不敢轻易下注的概率。
但看着榻上气息奄奄、脸色已经开始泛起青紫的赵辰,皇帝知道,他没得选。
“试。”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若是救活了,朕恕你无罪。若是救不活……”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凌月没有谢恩。她转过身,从怀中掏出了那瓶一直贴身收藏的、赵辰给她的金疮药,又让刘院判取来了几味剧毒的草药。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调配那碗所谓的“救命药”。
没有人知道,她在加入那些毒草的同时,悄悄将那颗赵辰给她的、用来压制体内毒素的蜡丸,捏碎了混入药汤之中。
“殿下,张嘴。”
她扶起赵辰,将那碗散发着刺鼻腥气的药汤灌了下去。
赵辰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紧接着,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出,溅在了明黄色的御帐上。
“殿下!”太医们惊呼。
“别动。”苏凌月冷冷地喝止了他们,“这是排毒。”
随着那口黑血喷出,赵辰那狂乱的脉象竟然真的平缓了一线。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会崩断的紧绷感。
“活了……活了!”刘院判再次搭脉,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脉象稳住了!虽然微弱,但确实稳住了!”
皇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跌坐在龙椅上。
“好。好。”他看着苏凌月,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赏识,“苏凌月,你果然有本事。”
“陛下。”苏凌月放下药碗,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殿下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体内的毒素未清,还需要长时间的静养。这里环境简陋,不宜养伤。臣女恳请陛下,准许殿下回东宫。”
“准。”皇帝大手一挥,“即刻起驾回宫。苏凌月,你随侍东宫,直至太子痊愈。”
“臣女遵旨。”
……
车队连夜回京。
当太子的銮驾驶入东宫的那一刻,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东宫的大门紧闭,谢绝了一切探视。对外宣称太子殿下“伤重垂危,需闭门静养”。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所有人都感到悲痛。
皇宫,凤仪宫。
这座被皇帝下旨“禁足”的宫殿,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压抑不住的喜气。
皇后周氏坐在凤榻上。她没有穿那身象征身份的凤袍,只穿了一件素净的常服。她脸上的妆容很淡,但这并不能掩盖她眼角眉梢那一抹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你是说,那个病秧子……快死了?”
她手里端着一盏茶,轻轻撇去浮沫,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跪在地上的常公公——那个曾在浣衣局险些掐死苏凌月的老太监,此刻正一脸谄媚地抬起头。
“回娘娘的话,千真万确。那毒箭直插后心,又是‘断肠草’这等剧毒。再加上他那个药罐子身子,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一箭下去,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刘院判都束手无策了,最后还是那个苏家妖女用什么‘以毒攻毒’的法子,才勉强吊住了一口气。但也就是吊着一口气罢了,活不过这几日了。”
“好。”皇后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好得很。”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她衣袖翻飞。
“本宫那个傻儿子,虽然把自己折进去了,但到底还是做了一件好事。”
她看着东宫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赵弈虽然废了,但他至少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本宫就有办法让他东山再起。可赵辰……”
她冷笑了一声。
“他若是死了,这大夏的储君之位,还能落到谁头上?除了本宫的弈儿,陛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个宸妃生的贱种?还是那些没断奶的小崽子?”
“都不行。”
皇后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愈发狰狞。
“只要赵辰一死,所有的棋局都会重写。本宫之前的那些罪名,什么教子无方,什么德不配位,在‘国无储君’的危机面前,都不值一提。”
“陛下会想起本宫的。他会想起,只有本宫的儿子,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所以……”
她看向常公公。
“赵辰必须死。他既然已经垂危,那我们就……送他最后一程。”
常公公浑身一颤:“娘娘的意思是……”
“那个苏凌月不是在给他治病吗?”皇后的声音变得阴冷无比,“她用的是‘以毒攻毒’。这法子虽然能救命,但也最容易出岔子。”
“若是太子在治疗期间,因为‘药力过猛’而暴毙……”
“那这就是一场……不幸的‘医疗事故’。”
“到时候,苏凌月那个妖女要为太子的死偿命。苏家会因为‘谋害储君’而彻底覆灭。而本宫的弈儿……”
皇后缓缓张开双臂,仿佛已经拥抱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太后宝座。
“……将是这场变故中,唯一的赢家。”
常公公听得心惊肉跳,但眼中的贪婪也随之升起。
“娘娘圣明!只是……东宫现在被禁军围得铁桶一般,我们的人……很难插手啊。”
“很难?”皇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你忘了,这后宫……是谁的天下?”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精致的、却散发着淡淡腥气的小瓷瓶。
“太医院的药材,总要经过内务府的手。”
“你去告诉内务府的那个老东西,让他把这瓶‘加了料’的川芎,混进送去东宫的药材里。”
“川芎……”常公公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娘娘是想……”
“十五年前,本宫能让他娘死得不明不白。”皇后将瓷瓶扔给常公公,眼中满是轻蔑与狠绝。
“十五年后,本宫照样能让他……去地下找他那个短命的娘团聚。”
“这就叫……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