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
弓弦震颤的嗡鸣声,比风声更锐利。
那支没有任何标记的羽箭,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瞬间穿透了密林间斑驳的光影。它没有射向赵弈的心口,也没有射向他的咽喉。
它擦着赵弈的头顶飞过,精准无比地射断了他束发的金冠发簪。
“当啷!”
金冠落地。赵弈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从马上滚落下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以为自己死了,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索,直到发现自己毫发无损,才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远处的树梢上,苏凌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弓。
她没有杀他。
杀了他太便宜了。让他活着,让他顶着这副披头散发、被女人吓破胆的丑态回到御前,让他在这场“狩猎”中彻底沦为丧家之犬,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走。”
苏凌月收起弓,身形轻盈地跃下树梢,落在了赵辰的马背上。
“玩够了?”赵辰勒转马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利息收回来了。”苏凌月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不触碰自己肩胛骨的伤口,“剩下的本金,以后慢慢算。”
赵辰没有多言,双腿一夹马腹,白马便朝着围场更深处疾驰而去。
身后的喊杀声和赵弈的咆哮声渐渐远去,被茂密的丛林吞噬。四周的景色开始变得荒凉,古木参天,藤蔓缠绕,阳光很难穿透这层层叠叠的枝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落叶的潮湿气味。
这里是皇家禁苑的深处,平时极少有人涉足。
随着深入,苏凌月原本放松下来的身体,逐渐紧绷了起来。
不对劲。
太安静了。
刚才外围还有鸟鸣和兽吼,但这片林子却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马蹄踩在厚厚腐殖土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这种寂静,她很熟悉。
那是前世在边关,每当敌军斥候逼近,或者狼群准备围猎时,才会有的死寂。所有的活物都因为恐惧而屏住了呼吸。
“殿下。”苏凌月低声开口,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停下。”
赵辰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猛地一勒缰绳,白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响鼻,在原地踏步。
“有人。”
赵辰的声音很轻,没有半分平日的虚弱,只有属于猎人的警觉。
“不是赵弈的人。”苏凌月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幽暗的灌木丛,“赵弈的死士脚步虚浮,杀气外露,做不到这种程度的隐匿。也不是神策军,神策军虽然精锐,但那是战阵之兵,不懂这种江湖刺杀的敛息之术。”
“那就是……”赵辰的眼睛微微眯起,“……冲着本宫来的。”
话音未落。
“嗖——!”
没有任何征兆,三支漆黑的弩箭呈品字形,从侧上方的树冠中激射而下!
这弩箭的速度快得惊人,箭身漆黑无光,显然经过了特殊的哑光处理,在昏暗的林间几乎肉眼难辨。
“小心!”
赵辰反应极快,他没有拔剑格挡,而是猛地一压苏凌月的背,两人同时伏在马背上。
三支弩箭擦着他们的后背飞过,没入另一侧的树干,直至没羽。箭尾甚至没有颤动,可见力道之大。
紧接着,四周的树影仿佛活了过来。
十几道身着灰衣、面蒙灰布的身影,如同壁虎游墙般从树干滑落,无声无息地封锁了所有的退路。他们手中拿的不是刀剑,而是更为阴毒的峨眉刺和袖箭。
这是一种苏凌月从未见过的杀手。
他们没有像赵弈的死士那样大呼小叫,也没有像军队那样结阵冲锋。他们就像是一群没有声带的哑巴,沉默、冰冷、高效。
“影阁?”苏凌月下意识地看向赵辰。
“不是。”赵辰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双眸子里闪过一抹罕见的凝重,“影阁没有这种路数。这是……江湖上的死契杀手。”
死契杀手。
拿钱办事,不死不休。
不问目标,不问缘由。
“看来,有人不仅想要本宫的命,”赵辰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还想要这大夏的天,变一变。”
那些灰衣杀手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没有任何号令,十几个人同时动了。
他们的身法诡异飘忽,在林木间穿梭,忽左忽右,难以捉摸。数道寒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马背上的两人笼罩而来。
“下马!”
赵辰低喝一声,飞身而起。他在空中的姿态舒展而凌厉,长剑挽出一个剑花,瞬间便刺穿了一名扑上来的杀手的咽喉。
苏凌月紧随其后。她没有赵辰那样深厚的内力,但她的招式更狠、更准。她落地翻滚,避开一枚袖箭,手中的匕首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划过另一名杀手的脚踝。
那杀手身形一滞,苏凌月抓住机会,欺身而上,匕首狠狠送入了他的心窝。
但这群杀手显然比之前的都要难缠。
同伴的死亡没有让他们产生丝毫的动摇或恐惧,反而让他们进攻的节奏更加紧凑。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在一点点压缩赵辰和苏凌月的活动空间,像是一群耐心的狼,在消耗猎物的体力。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苏凌月背靠着赵辰,喘息着说道。肩胛骨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白衣,“他们在把你往那个方向逼。”
她指了指左侧。
那里是一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草丛,但在苏凌月这种久经沙场的人眼里,那里草叶的倒伏方向不对,显然是……
陷阱。
“看出来了。”赵辰一剑逼退两名杀手,声音平稳,“想把本宫逼进陷阱,再乱箭射死?想得美。”
“那我们怎么办?”
“杀出去。”
赵辰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苏凌月,你信不信本宫?”
“都这个时候了,还问这种废话?”苏凌月咬牙切齿。
“好。”
赵辰突然收剑回撤,但他并没有向后退,而是猛地伸手揽住了苏凌月的腰。
“那就……赌把大的。”
他脚尖一点,竟不退反进,带着苏凌月直接冲向了那个陷阱的方向!
那些灰衣杀手显然没料到他会自寻死路,包围圈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就在两人即将踏入那片草丛的瞬间,赵辰手中的长剑突然脱手飞出!
长剑如同一道流光,精准地切断了草丛上方一根被藤蔓掩盖的细绳。
“轰隆——!”
那根本不是捕兽夹或地坑。
那是一个巨大的、悬挂在半空的滚木机关!
绳索一断,数根合抱粗的巨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树冠中轰然砸落!
“趴下!”
赵辰按着苏凌月的头,两人顺势滚入了一处低洼的树根下。
巨木砸在地面上,大地都在颤抖。那些原本想要将他们逼入陷阱的杀手,瞬间被这失控的机关砸得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烟尘散去。
原本茂密的丛林被硬生生砸出了一片空地。
苏凌月从赵辰的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心中满是震撼。
他竟然……在瞬间看破了机关的构造,并且反过来利用机关破局?
这个男人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走。”
赵辰没有半分停留,他拉起苏凌月,朝着那个被巨木砸出来的缺口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重围的那一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极度危险感,让苏凌月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来自那些灰衣杀手。
而是来自……更深、更暗的丛林深处。
“小心!”
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力推了赵辰一把。
“噗!”
一支黑色的羽箭,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空气。
它没有射向赵辰。
它射进了……苏凌月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