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那片因苏凌月一拳砸墙而陷入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
黑暗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残忍的放大镜。
苏凌月蜷缩在冰冷的地毯上,那股被强行渡入的“附子”苦味早已散去,但唇齿间那冰凉的触感,和那股属于赵辰的、清冽的梅花冷香,却仿佛凝固在了她的记忆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输了。
输掉了那场可笑的“试探”。
可让她心乱的,不是“输”。
而是她在那场惨败中,在那片屈辱的黑暗里,在那个捧着拨浪鼓的“小老虎”身上,所窥见到的……“共鸣”。
她恨他,恨他将她玩弄于股掌。
可她,竟也该死的“懂”他。
“砰。”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从墙壁上传来。
那巴掌大的食槽,被从外面推开了。
苏凌月猛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瞬间恢复了冰冷。
不是饭点。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食槽之外,是影一。
“大人。”影一的声音平直,不带半分情感,仿佛那夜在东宫寝殿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苏凌月没有回答。她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缓缓地撑起了那具因高烧和伤口崩裂而剧痛的身体。
“京中……有新的消息。”影一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关于……苏轻柔。”
苏轻柔。
这个名字,对苏凌月而言,早已和赵弈一样,成了一个被埋葬在“相国寺丑闻”和“九里屯大火”之下的、肮脏的符号。一个……甚至不值得她再多费半分心神的“废物”。
“她不是已经疯了吗?”苏凌月的声音沙哑,她以为赵辰又在用这种“后宅”的破事来试探她。
“是。”影一的声音依旧平直,“她疯了,柳姨娘也疯了。但……她们的‘家族’,还很清醒。”
“就在今日清晨,”影一缓缓地,从门缝下塞进了一张薄薄的、盖着京兆尹朱红大印的……“文书”副本。
“苏老夫人的娘家,周家。联合了柳姨娘的远房宗族,一同……上了‘请愿书’。”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有去拿那张纸,她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周家在请愿书中言明。”影一的声音不带半分情感,如同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柳如眉(柳姨娘),出身卑贱,品行不端,早在三十年前,就已被柳氏宗族……除名。她……与柳家,再无半分干系。”
“而苏轻柔,”影一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那上面更恶毒的措辞,“……苏轻柔,非苏家血脉,乃‘灾星’降世。先是‘引狼入室’(指赵弈),构陷苏家忠良;又‘秽乱佛门’,败坏门风;最后……竟‘疯病’发作,失手弑母(指张嬷嬷)。”
“周家与柳氏宗族……‘痛心疾首’。”
“他们……恳请陛下恩准。将柳如眉与苏轻柔二人,从‘苏家’的族谱,乃至……‘周家’的姻亲名分中,彻底……剔除。”
“他们……被家族‘放弃’了。”
苏凌*月静静地听着。
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早已了然的“漠然”。
「周家。」
「她那‘好祖母’的娘家。」
「那群……吸干了她母亲(元配)血汗钱的……蛀虫!」
她想起来了。
承恩殿血案之后,赵弈倒台。
相国寺丑闻,苏轻柔被废。
安寿堂家宴,老夫人被她“清算”,彻底失势。
这群贪得无厌的“亲戚”,在发现苏家这棵大树再也榨不出半点油水,甚至苏轻柔这颗“棋子”还可能将“火”烧到他们自己(陆之明、王启年)身上时……
他们……
终于露出了那副最真实、最冷血的……“嘴脸”。
他们不是在“放弃”苏轻柔。
他们是在“割席”!
是在“自保”!
“呵呵……”苏凌月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讥讽。
她想起了昨夜。
想起了她在那间幽暗的寝殿里,在那场屈辱的“惩罚”之下,对那个男人……对那个“同类”……所产生的、那丝可笑的、荒谬的……“共鸣”。
「心乱了?」
苏凌*月缓缓地抬起那只……因砸墙而血肉模糊的左手。
她看着那上面凝固的、发黑的血痂。
「苏凌月,你真是……太天真了。」
这,才是“家人”。
这,才是“血脉”。
这,才是这座吃人皇城里……唯一的“真相”。
“苏轻柔……被家族放弃……”
她缓缓地,用那只受伤的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那股让她“心乱”的、属于“人”的“错觉”,在这一刻,被这盆最冰冷、最肮脏的“现实”……
浇得……
干干净净。
她……
不再“乱”了。
“大人。”影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似乎……还在等她的“反应”。
“我知道了。”
苏凌月的声音,在这一刻,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不,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冷。
“这等‘家事’,不必再报。”
“影一。”
“在。”
“殿下……”她缓缓地走到那扇紧闭的石门前,“……‘病’了多久了?”
影一的身体猛地一僵:“回大人……已有……八日。”
“恩科重考,就在明日。”
“是。”
“他这‘忧思成疾’的戏,”苏凌月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情感,“……也该……唱完了。”
她缓缓地抬起手,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不轻不重地,在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石门上,叩了三下。
“咚。”
“咚。”
“咚。”
“告诉殿下。”
“他的‘棋手’……伤,养好了。”
“明日的‘贡院’,这盘‘新棋局’……”
“……该他……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