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透过静姝院雕花的菱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中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氤氲出几分清润的暖意，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甜香。
“我要找宓姨玩！”
软糯的童音打破了庭院的静谧，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晨间的安宁。
彩英正提着铜壶往廊下的花盆里浇水，闻言手一抖，壶中的清水溅出些许，打湿了她月白色的裙摆。
她转过身，脸上挤出几分勉强的笑意，看向站在院门口的小小身影。那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梳着总角，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锦袍，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正是小曹叡。
小家伙粉雕玉琢，眉眼间依稀有几分曹昂的英气，可此刻脸上却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彩英心里一阵头疼，暗自叫苦不迭。自从搬到公主府，这小祖宗就像是找到了新的归宿，日日都要跑来找夫人。
起初只是在院子里缠着夫人讲故事、玩投壶，后来愈发得寸进尺，有时玩到日暮西山，竟还想赖在静姝院留宿，每次都是被公主曹子曦半开玩笑半强硬地“提溜”回他自己的住处。
公主与夫人的情谊，府里上上下下虽心照不宣，却也都守着规矩，不敢有半分妄议。
可这小世子年纪小，口无遮拦，万一哪天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要坏了两位主子的名声？
彩英定了定神，放下铜壶，快步走上前，温声哄道：“小公子，天刚亮呢，夫人还未起身歇息好，要不你先回自己院里玩会儿，等夫人醒了，奴婢再派人去请你过来？”
曹叡闻言，眉头一皱，小小的脸蛋皱成了一团，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他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语出惊人：“姑母为什么每天都霸占宓姨？我好几次来找宓姨，都看到宓姨脸色红红的，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姑母是不是每天都在欺负宓姨？”
“咣当——”彩英手中的铜壶掉在了地上，惊得她连忙捂住嘴，脸上血色尽褪。
她慌忙环顾四周，晨曦中的静姝院静谧无声，只有风吹过海棠花的轻响，廊下的侍婢们都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若是这话被旁人听了去，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或是散播到府外，两位主子的脸可就丢尽了！
小曹叡看着彩英这番惊慌失措、四处张望的模样，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笃定，愈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他小拳头一攥，小脸绷得紧紧的，心里暗下决心：不行，宓姨那么温柔，肯定是被姑母欺负了，我要去救宓姨！
他趁着彩英还在暗自庆幸没人听见的空档，猛地挣脱了身后乳母的手，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似的，朝着甄宓和曹子曦的卧房直冲过去。
“小公子！别跑！”彩英惊呼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可曹叡跑得极快，小小的身影转眼就到了卧房门口。他卯足了力气，一头朝着门板撞去——谁料昨晚曹子曦情动之下，满心满眼都是身边的人，竟忘了关门，连门闩都未曾插上。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撞得大开。曹叡收不住力道，像个出膛的小炮弹似的，直直地冲进了卧房里。
彩英追到门口，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她连忙快步往里冲，想要拦住曹叡，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此时的卧房内，帐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甄宓身上独有的兰芷清香，交织成一种暧昧而缱绻的气息。
曹子曦正支着身子，低头专注地吻着甄宓。她的吻带着几分霸道，又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辗转厮磨间，将甄宓吻得气息微促，脸颊绯红，一双含水的眼眸半睁半阖，带着几分迷蒙的风情。
甄宓柔软的香唇温软细腻，让曹子曦沉醉其中，早已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股神秘力量猛地从身后拉扯住她的衣袍，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
“唔！”曹子曦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下了床榻。
“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曹子曦吃痛的低哼。甄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瞬间清醒，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她，可眼角余光瞥见冲进来的小小身影时，脸色骤变，连忙伸手拉紧了身上滑落的锦被，将自己玲珑有致的身体紧紧盖住，脸颊上的绯红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乱的苍白。
卧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小曹叡冲进房内，一眼就看到了榻上衣衫不整、满面娇羞的甄宓，以及摔在地上、头发散乱的曹子曦。
他只当是曹子曦在欺负甄宓，顿时气得小脸通红，挥舞着小拳头就想冲上去：“姑母！你放开宓姨！不准你欺负她！”
“小公子！”彩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紧紧捂住了曹叡的眼睛，将他往身后拉，“小孩子家家的，不许看！快跟奴婢出去！”
曹子曦摔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正要发火，抬头看到被彩英捂住眼睛、还在挣扎不休的曹叡，满腔的怒火瞬间憋了回去，转而狠狠瞪了彩英一眼，语气冰冷：“愣在这干什么？还不把叡儿带出去！若是再敢让他随意闯进来，仔细你的皮！”
彩英吓得一哆嗦，连忙应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带小公子出去！”说着，不管曹叡如何挣扎哭闹，硬是半拖半抱地将他带离了卧房，顺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卧房内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安静。曹子曦揉着后腰，缓缓从地上坐起来，看着榻上依旧惊魂未定的甄宓，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得，结个婚，被人赶下床两次，我这婚假过得可真是稀碎……”
第一次是新婚第二天，两人正情到浓时，突然被嬷嬷叫起声惊扰，硬生生被惊吓到的宓儿推倒；这次，更是离谱，居然被个五岁的小屁孩给撞破，还摔得这么狼狈。
甄宓缓过神来，看着曹子曦疼得微微皱眉的样子，心里既心疼又有些哭笑不得。她定了定神，目光落在虚掩的房门上，眼神带着几分责备，灵魂质问：“你昨晚……没关门？”
曹子曦脸上的苦笑一僵，眼神有些闪躲，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心虚。昨晚她与甄宓温存到深夜，情难自禁，哪里还顾得上关门这种小事？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无从辩解，只能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忍着后腰的疼痛，殷勤地拿起榻边的衣衫，走到甄宓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宓儿，别生气，小心着凉。昨晚……昨晚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记得关好门。”
甄宓没有理会她的讨好，只是眼神依旧望着门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担忧，自顾自地说道：“刚才那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叡儿。他年纪还小，怕是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曹子曦为甄宓穿衣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委屈和恼怒。
她直起身，看着甄宓，语气带着几分不满：“要不是他突然闯进来，我也不至于摔在地上，后腰都快摔断了。你不关心我疼不疼，反而先关心起那个小屁孩来了？”
这些天，小曹叡日日黏着甄宓，已经让她心里积攒了不少火气。想与甄宓好好温存一番，却屡屡被这小祖宗打扰，如今更是被他撞破好事，摔得如此狼狈，甄宓非但不心疼自己，反而还担心曹叡，这让她如何能不生气？
心中的火气瞬间冲到了顶点，曹子曦赌气似的松开手，转身下了床，对着门外大声道：“来人！给本公主梳洗！”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轻推开，早已在外等候的侍婢们鱼贯而入，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为两位主子准备梳洗用品。
曹子曦坐在梳妆台前，全程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自己不忍心对甄宓发火，可满腔的委屈和怒火无处发泄，便只能迁怒于身边的侍婢。
一个侍婢为她梳理头发时，不小心扯到了几根发丝，曹子曦立刻皱起眉头：“毛手毛脚的，静姝院所有人，罚奉一年！若是再敢有半点疏忽，直接逐出府去！”
侍婢们吓得连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磕头求饶：“公主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甄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清楚曹子曦是在赌气。她自知刚才失言，没有先关心曹子曦的伤势，反而担心小曹叡，让她受了委屈。
待穿戴整齐后，甄宓接过侍婢递来的一条杏色腰带，缓步走到曹子曦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绕过曹子曦的腰，将腰带温柔地缠在她的腰间，柔声道：“曦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摔得那么重，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只是叡儿年纪小，胆子也小，刚才那般场面，怕是真的被吓坏了，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说着，她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贴身侍婢玉荷。玉荷心领神会，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侍婢都退出去。侍婢们如蒙大赦，纷纷低着头，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主卧，顺手带上了房门。
卧房内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甄宓这才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曹子曦摔疼的后腰，动作温柔，语气里满是关切：“还疼吗？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曹子曦的身体微微一僵，感受着腰间传来的温柔触感，以及甄宓语气中的关切，心里的火气像是被一股暖流渐渐融化，熨帖了不少。她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语气也软了下来：“还好，不怎么疼了。”
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曹叡那小子，眉头再次微微皱起：“不过，我觉得叡儿实在不适合待在公主府。他太黏你了，日日围着你转，不利于他成长。我打算把他送到城外的山庄去，让他跟着先生们读书习武，也能磨练磨练性子。”
甄宓揉着她后腰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曹子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她哪里看不出，曹子曦这是醋意发作了，不过是想把曹叡支开，让自己能专心陪着她罢了。
她低下头，继续轻轻为她揉着，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好啊。这样一来，我也能专心教导悦儿，至于叡儿，放到山庄里放养一段时间也好，省得他日日在府里调皮捣蛋。”
曹子曦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她原本以为甄宓会反对，毕竟她这几天对曹叡的疼爱，疼不似作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曹子曦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这是你的真心话？你舍得让叡儿去山庄？”
“当然是真心话。”甄宓微微一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将曹子曦的腰带轻轻系好，语气话锋一转，“不过，叡儿毕竟是丞相看重的长孙，若是贸然将他送到山庄，恐怕不妥，尤其是父亲那边，怕是不会同意。”
曹子曦脸上的喜悦瞬间僵住，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里暗自懊恼：差点忘了这茬！父亲曹操对曹叡寄予厚望，平日里疼爱得紧，怎么可能同意把他送到偏远的山庄去？看来，想把这小屁孩整走，是不太可能了。
可让他继续留在府里，日日黏着宓儿，自己心里又实在不是滋味。曹子曦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看向甄宓：“那宓儿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吧？”
甄宓抬眼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顺势说道：“既然不能送走，那就立规矩。今日这般事情，确实不像话。府内上下都有责任，尤其是叡儿身边伺候的人，没有看好主子，任由他随意闯主子的卧房，不论是否有直接责任，一律连坐，全部逐出府去。”
曹子曦一愣，惊讶地看向甄宓。她倒是没想到，一向温柔善良的甄宓，居然会提出这么狠的办法。
曹叡身边的侍婢和乳母，都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彼此感情甚笃。若是将这些人全部赶走，换上一批陌生的面孔，曹叡必定会伤心难过，也能让他明白，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不能逾越的界限。
这招确实够狠，也够有效。曹子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好办法！就按你说的办！让他知道，这公主府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也让他身边的人长长记性！”
甄宓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好了，这下曦儿可消气了？”
曹子曦被她瞧破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嘴硬道：“我哪有生气？不过是觉得府里的规矩不能废罢了。”
甄宓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是是是，我们曦儿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呢，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等曹子曦反驳，她便推着曹子曦往外走，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
曹子曦被她推着往前走，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仔细一想，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只觉得甄宓这办法既解气又有效，却没深思其中的关键。
可不是不对劲嘛。甄宓看似是立了规矩，惩罚了伺候曹叡的人，可实际上却是避重就轻。曹子曦最在意的问题是曹叡黏着她，可这个办法只能让曹叡收敛一些，却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曹叡依旧在公主府里，依旧能时时见到甄宓，依旧会想着找她玩。
幸亏甄宓品行端正，对曹子曦一片真心，并无其他心思。不然，以曹子曦对她的纵容和信任，往后怕是要成为被美人迷了心窍的“昏君”典范了。
两人相视而笑，步履从容地朝着正厅走去。只是她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回廊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扒着廊柱，偷偷看着她们，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
曹叡被彩英带出去后，心里依旧惦记着甄宓，趁着乳母不注意，又偷偷跑了回来。他虽然没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却看到了她们牵手的模样，以及彼此眼中那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歪着小脑袋，心里更加疑惑了：姑母和宓姨，好像和别人不一样呢……不过，宓姨看起来好像不难过了，那姑母应该没有欺负她吧？
小小的孩童想不明白，便不再纠结，转身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等下次再来找宓姨，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能再闯姑母的卧房了，不然宓姨该不高兴了。
但曹叡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闯入，让他失去了陪伴多年的乳母，也知道了表面温柔的宓姨，也有自己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