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宁居启蒙会的成功,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悄然扩散。
阿哥们眼中渐增的光彩,是对苏荔最大的肯定,却也让她肩头的压力与日俱增。
维持这份“不务正业”的体面,需要持续不断的银钱投入,而内务府的份例和她的体己,已显捉襟见肘。
通草花的念头,在她心中反复盘旋,愈发清晰,也愈发沉重。
这日旬休,启蒙会的主题是“草木之灵”。
苏荔并未急于讲授知识,而是让宫人提前在澹宁居外廊下摆了几盆开得正盛的牡丹、兰草,并放置了
若干素绢、颜料、细铜丝和一小盒她让粘杆处设法从宫外寻来的、品质寻常的通草纸边角料。
阿哥们到齐后,她先让他们自由观赏花卉,说说各自的喜好。
弘历偏好一株魏紫,赞其“雍容大气,有王者风范”。
弘昼则喜欢一丛蝴蝶兰,觉得它“像要飞起来似的”。
连弘时也悄悄指了一株不起眼的墨菊,低声道:“……耐寒。”
苏荔笑着肯定了每个人的眼光,随即引出今日主题:“花色虽美,终有凋零时。
古人云‘留住春光’,我们今日便试试,能否以手代笔,将这花之灵韵留存下来?”
她展示了最简单的通草花制作技法——将染色的通草纸剪成花瓣形状,用铜丝缠绕成朵。
弘昼最是兴奋,立刻动手,却弄得满手浆糊,花瓣歪斜,引得自己哈哈大笑。
弘历起初觉得此等女儿家玩意有失身份,但见苏荔做得精巧,也忍不住尝试,他心思缜密,
做出来的花竟有七八分形似。弘时默默观察许久,才拿起工具,
他手极巧,虽然慢,但做出的花瓣纹理细腻,形态逼真。
苏荔在一旁指导,心中却另有所图。她拿起一片通草纸,
对弘历道:“四阿哥你看,此物看似普通,然材质特殊,
易于染色塑形。若技艺精湛,做出的花朵几可乱真。听闻京中如今盛行此道,一花堪比金价。”
弘历闻言,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材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寻常草纸,竟有如此价值?”
“物之贵贱,在于匠心独运。”
苏荔意味深长地说,“如同读书,死记硬背是下乘,融会贯通、学以致用方是上策。
这制作通草花,也需洞察物性,掌握火候,与读书明理,亦有相通之处。”
她巧妙地将“奇技淫巧”与“格物致知”联系起来,抬高了手工的地位。
弘历若有所思。活动结束时,
他竟将自己做的那朵略显板正的金线牡丹送给了苏荔:“贵妃娘娘引导我等格物,辛苦了。”
这举动,已远超一般礼节。
苏荔郑重接过,心中了然。弘历的认可,无形中为启蒙会乃至通草花这类“杂学”镀上了一层金身。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当晚,苏荔召来粘杆处副统领,询问宫外通草花事宜的进一步探查结果。
副统领回报,已初步物色到京郊一对姓陈的兄妹,家传制作通草花的手艺,为人本分,口风紧,目前经营惨淡,正是可招揽之人。
“背景可干净?与各府可有牵连?”苏荔追问。
“查过了,确是清白的民间手艺人,与权贵无涉。只是……如今京中此业利润丰厚,背后多有势力把控,他们势单力薄,难以立足。”
“嗯。”苏荔沉吟片刻,心中计划渐成雏形。她需一个绝对可靠的“白手套”,母亲钮钴禄氏家族无疑是最佳选择。
但如何与母亲密谈,又如何将资金、材料、成品流转的渠道打造得滴水不漏,仍需从长计议,冒进不得。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副统领压低声音,又禀报一事:“娘娘,西山那边……有异动。
前日深夜,有一辆蒙得严严实实的青篷马车驶入山谷,停留约一个时辰后离开。
驾车之人身手矫健,不似寻常车夫。
我们的人不敢靠近,但记下了马车规制和离去的大致方向,似是往……京西阜成门一带去了。”
阜成门?那里多是寺庙、会馆聚集之地,鱼龙混杂。苏荔心头一凛。
皇后与前明余孽的线索,竟与这通草花的谋划几乎同时有了进展。是巧合,还是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她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教育改革步步为营的艰辛,一边是商业帝国雏形初现的诱惑,而脚下,还踩着皇后阴谋的暗雷。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继续盯紧西山,特别是那辆马车的去向,务必查清其来历。但切记,宁可跟丢,不可暴露。”苏荔沉声下令,“通草花一事,暂缓接触那对陈姓兄妹,容我再想想。你先退下吧。”
副统领领命而去。殿内重归寂静。苏荔独坐灯下,目光落在弘历送的那朵金线牡丹上,通草花瓣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小小的花朵,此刻在她眼中,既是希望,也是沉重的负担。
教育理想、经济自主、宫闱暗斗……几条线紧紧缠绕在一起。她深知,下一着棋,将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