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血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江岸边的焦土与血迹仍触目惊心,但一种截然不同的、蓬勃的生机,已经开始在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上倔强地萌发。
叶臣败退,短期内无力再组织起同等规模的进攻,只能继续维持着外围的封锁。这宝贵的喘息期,对于林慕义和振明军而言,比黄金更为重要。他们需要的不是短暂的欢呼,而是将脚下这片用无数鲜血换来的立足之地,彻底夯实,化为进可北伐、退可自固的真正根基。
首要之事,便是消化战果,整军经武。
缴获自清军的兵甲、粮秣、尤其是那几门尚算完好的火炮,被迅速清点入库。陈忠展现了他老成持重的一面,将这些宝贵的物资统筹分配,优先补充各营战损,同时建立了更加严格的军械登记与核验制度。每一支火铳,每一袋粮食,都需记录在案,杜绝浪费与私藏。
李贵在昏迷一天后醒来,胸腹间的伤口被随军郎中重新处理包扎。这位悍将并未安心养伤,而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召集麾下军官,总结瓜洲防御战的经验教训。他尤其重视最后阶段弹药告罄后的残酷肉搏,开始着手制定针对性的白刃战训练纲要,并要求所有火铳手必须熟练掌握铳刺格斗技巧。“火器再利,也有哑火的时候,咱爷们儿自个儿的本事,才是保命的根本!”他沙哑的嗓音在临时充作训场的废墟间回荡。
变化最大的,当属赵铁柱的匠作营。他们不再仅仅是武器的维修者和有限的生产者。林慕义将匠作营的地位提升到了与战兵营同等的高度,划拨了最好的营区(几间相对完好的大库房),并赋予了其独立研发的权力。
凭借瓜洲之战缴获的清军火炮实物,以及从江南秘密渠道高价购入、由陈永福联络的几家佛山铁行老师傅偷偷绘制的部分欧式火炮结构图(虽粗糙,却提供了新的思路),赵铁柱带领着匠作营的核心骨干,开始了对振明军炮兵力量的系统性重建与升级。
炉火日夜不熄,但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锻打,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不再仅仅修复旧炮,而是尝试利用现有材料,仿制并改进缴获的清军轻型红衣炮,力求在重量、射程和可靠性上取得平衡。林慕义甚至亲自参与讨论,提出了“标准化”的初步概念——要求同一型号的火炮,其炮身、炮耳、轴径等关键部件,必须遵循统一的尺寸标准,以便于大规模生产和战场互换。这对工匠们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却也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效率的大门。
与此同时,对外的联络与经营也悄然展开。
王五的情报网络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铺开。向北,大量细作、夜不收渗透进清军控制区,不仅监视叶臣部的动向,更开始尝试联络那些在江北各地零散抵抗的义军、山寨,甚至策反意志不坚定的前明降官降将。一张无形的抵抗网络,正以瓜洲为中心,缓缓向四周蔓延。
向南,与杨文骢的联络渠道固定下来,双方信使通过隐秘的江上路线定期往来。杨文骢不仅继续提供力所能及的粮饷援助,更开始将江南的舆情、乃至南京弘光小朝廷的动向,及时通报给林慕义。这条信息渠道,让困守江北的林慕义,得以窥见南方的政治风云。
而陈永福,则成为了连接振明军与江南民间力量的枢纽。他凭借过往的人脉和此次冒死送信建立的信任,在苏杭等地积极活动。林慕义“瓜洲大捷”的英雄光环,加上对南京朝廷的彻底失望,使得越来越多的江南士绅和商贾,开始将振明军视为未来的希望所在。捐助不再仅仅是出于同情,更带有了一种政治投资的意味。除了银钱、药材,一些关于海外贸易、西洋火器的模糊信息,乃至少数不得志的、精通算术、水利的底层文人,也开始通过陈永福的渠道,悄然北上,投奔瓜洲。
这一日,林慕义在刚刚整理出的、充作帅府兼议事厅的库房内,召集了陈忠、李贵(被担架抬来)、赵铁柱、王五等核心班底。
库房内依旧简陋,但气氛已然不同。墙上挂起了粗略绘制的江淮舆图,上面标注着敌我态势与情报节点。
“诸位,”林慕义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瓜洲一役,我等侥幸站稳脚跟。然此非终点,仅是起点。鞑虏仍据我神州大半,南京朝廷昏聩如故。我等欲开太平,不能仅凭一腔血勇。”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瓜洲:“此处,将不再只是一座军营,一座堡垒。它将是我们的根本,是我们推行新政、锻造利剑的熔炉!”
“陈忠,你负责的内政,需立刻着手。清点现有丁口,登记造册。组织军民,在防线内垦殖荒地,种植薯蓣等速生作物,力求部分自给。设立粥厂,安抚随军百姓,甄别其中匠户、识文断字者,量才录用。”
“李贵,整训军队乃重中之重。新兵招募与训练必须抓紧。燧发铳队要扩编,新式战术要推广至全军。我要的是一支纪律严明、敢战能战的新军,而非旧式乌合之众!”
“赵铁柱,匠作营乃我军命脉。火炮改良、火铳量产、乃至日后可能需要的战船建造,皆系于你身。资源优先向你倾斜,有何需求,直接报我!”
“王五,你的担子最重。情报、策反、对外联络,乃至对南京朝廷的监视,皆需你统筹。我要知道多尔衮的动向,要知道李闯的残部在何处,要知道江南每一股势力的态度!”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勾勒出一幅超越单纯军事对抗的、更为宏大的蓝图。众人凛然领命,眼中闪烁着不同于以往的光芒。他们意识到,林帅所图,绝非割据一方,而是要重塑乾坤!
会后,林慕义独自留下,望着舆图上那片广袤的、依旧被阴云笼罩的神州大地。
他知道,脚下的新基初立,尚显脆弱。内部的整合,外部的压力,未来的变数,皆如这长江上的迷雾,难以预料。
但他更知道,方向已然明确。
砥柱既成,便当承重。
这开太平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险,却必须有人,坚定地迈出第一步。
他提起笔,在一张新铺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四个大字:
“除旧布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