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义那道充满紧迫感的命令,如同给整个振明军控制区上了一道无形的发条。原本就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此刻更是发出了近乎极限的轰鸣。
吴庄堡及其周边的匠镇,成为了这轮备战风暴的核心。赵铁柱坐镇的格物院,灯火彻夜不熄。那座小型坩埚炼钢炉几乎是不间断地吞吐着焦炭与矿石,流淌出的钢水被小心翼翼地铸成标准大小的钢锭,再被送往不同的加工作坊。
最大的瓶颈,依旧在于铳管的制造。虽然有了更优质的钢材,但依靠水力锤锻和手工钻孔,效率低下,良品率也难以保证。林慕义提出的“水力镗床”构想,是打破瓶颈的关键。赵铁柱带着一群最顶尖的工匠,几乎是住在了调试现场。巨大的水轮通过复杂的齿轮和连杆,将动力传递到一根精钢打造的主轴上,夹持着特制钻头的夹具在轨道上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对准一根固定在卡具上的实心钢坯。刺耳的钻削声日夜不息,冷却用的皂角水混合着金属碎屑四处飞溅。
失败是家常便饭。钻头断裂、主轴偏移、传动机构卡死……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时间和珍贵材料的损失。但赵铁柱和工匠们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他们记录下每一次失败的参数,调整齿轮的咬合,加固支撑的结构,改进钻头的材质和角度。进度缓慢,却坚定地向着成功一点点靠近。
与此同时,其他军工生产也在全力冲刺。手工作坊里,妇女和老人们熟练地将火药定量灌入预先制好的小圆纸壳内,塞入铅弹,再封装成一份份标准的定装弹药,效率远比临时调配高得多。打造刺刀、盔甲、盾牌的工坊叮当声不绝于耳。得益于林慕义推行的标准化理念,尽管许多部件仍需手工打造,但尺寸和规格得到了统一,损坏后的更换和维修变得便捷了许多。
校场上,训练的强度和针对性也陡然提升。火铳手不再仅仅练习站姿轮射,更多的是在模拟的壕沟、矮墙后,进行快速装填、精准点射以及铳刺格斗的训练。炮兵们则反复演练着测量距离、调整射角、快速清膛再装填的流程,力求在未来的野战中也能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李贵麾下的骑兵,除了传统的骑射、劈砍,更加强了与步兵火铳手的协同演练,学习如何利用火力的掩护进行侧翼迂回和冲击。
整个控制区,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备战气氛。屯田的百姓们除了照料田地,也被组织起来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和工事修筑。他们或许不懂太多大道理,但都知道,是振明军和林教官让他们在这乱世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保卫家园,就是保卫自己碗里的粮食。
然而,外部的压力也在与日俱增。
王五的情报网络不断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杨嗣昌主导的“议和”试探,似乎取得了一些“进展”,沈阳方面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默许了使者往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朝中,主战派的声音被进一步压制,卢象升等将领被调离关键岗位,或明升暗降,或赋予虚职。更令人心惊的是,有迹象表明,杨嗣昌可能在筹划一次大规模的“安内”军事行动,试图集结重兵,一举剿灭李自成、张献忠等部,而为此,他甚至可能在北方防线上做出更大的妥协和让步。
“这是在拆东墙补西墙,而且拆的是承重墙!”陈忠看着情报,忧心忡忡。一旦北线边防因为“议和”而松懈,后果不堪设想。
李贵派往北方的哨探也带回了亲眼所见:宣府、大同外围的一些军堡,守备明显松懈,士卒缺乏操练,甚至有军官私下抱怨粮饷不继,士气低落。而与之相对的,清军的小股骑兵活动越发猖獗,有时竟敢白日里逼近长城沿线,耀武扬威。
“教官,鞑子的马蹄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了!”李贵回来汇报时,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林慕义站在沙盘前,沉默良久。沙盘上,代表清军的蓝色箭头已然抵近长城,代表流寇的红色浪潮在中原腹地汹涌,而代表朝廷官军的绿色标记,却显得分散而无力。他这块小小的、代表振明军的黑色区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块礁石,看似稳固,却时刻面临着被淹没的危险。
他知道,历史的车轮正在加速滚向那个悲惨的节点。他无力阻止杨嗣昌的愚蠢,也无力唤醒崇祯的昏聩。他能做的,只有在这最后的窗口期里,让自己和振明军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锋利。
“我们不是在干看着。”林慕义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是在淬火。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将我们自己淬炼成最坚硬的钢,最锋利的刃!”
他指向沙盘上几个关键的位置:“告诉王五,启动‘暗桩’计划。让我们早前安插在宣大、蓟镇军中的弟兄,想办法拿到各镇最新的兵力部署、粮草囤积点和将领动向的详细情报。不必主动联系,静默传递即可。”
“另外,”他看向陈忠和李贵,“以‘协防地方,清剿小股流窜匪寇’为名,派出两支加强营,前出至我们控制区的北部和西部边缘,建立前进哨站。一旦北线或有变,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并且……要有能力做出反应!”
这是极具风险的一步,近乎于公开扩张势力范围,很容易引来朝廷的猜忌和杨嗣昌的进一步打压。但林慕义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争取战略纵深和预警时间。
命令下达,振明军这台庞大的机器,更加疯狂地运转起来。铁与火在匠坊中交融,汗水与呐喊在校场上挥洒,无声的较量在情报线上激烈进行。
就在这紧张到极致的氛围中,格物院终于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经过无数次失败和调整,第一台基本可用的“水力深孔镗床”,终于成功钻出了一根内壁光滑、笔直达标的新式铳管!虽然效率依旧不高,一天仅能加工两三根,但这标志着量产高质量铳管的技术壁垒,被砸开了一道坚实的缺口!
消息传来,林慕义长久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
铁已在炉中烧红,正在经受千锤百炼;火已在膛内引燃,只待那扣动扳机的时刻。这帝国黄昏的挽歌已然奏响,而他,即将亮出那淬炼已久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