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地上,泥水顺着发梢往下淌,耳朵嗡嗡的,后腰那道旧疤像被烧红的针扎了一下。
疼得我差点喊出声。
可就在那一瞬间,脑子突然一黑,画面自己跳出来了——不是我想看的,是它自动回放的。
1998年,医院病房,灯光惨白。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镜头在配药,胸牌晃了一下,名字是林婉清。她转身,手里拿着一支蓝色液体的针管,走向婴儿床。
床上的襁褓动了动。
镜头拉近,我能看清针尖扎进皮肤的瞬间。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林护士!主任找你!”
女人回头应了一声,把针管放在床头柜上,匆匆离开。
门关上的刹那,一个小男孩冲了进来,满脸是血,左臂有个月牙形的疤。他看了眼门口,迅速把半块银吊坠塞进我的襁褓里,又顺手把针管里的药倒进洗手池。
做完这一切,他抓起一块纱布按住自己流血的额头,踉跄着跑了。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躺在花坛边,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滴,脑子里还回荡着那个女人的脸。
林婉清。
不是顾明远,不是养母,也不是周明。
是个我没见过的名字,却在十三年前就出现在我的命里。
她没给我打药,反而把药倒了。
她是第一个想救我的人。
可惜后来的事没人知道。大火、错换、失散……所有线索都断了,只剩这一段记忆,在我撞到花坛的那一刻,被硬生生撞了出来。
我撑着地面坐起来,手还在抖。
这种被动触发的回放,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以前只有一次例外——十岁那年我在阁楼摸到录音机,也是先撞了头,才开启能力的。
说明刚才那幕,和现在的事,有直接关联。
我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银坠,还好,没摔坏。
正准备站起来,医务室的窗户突然被拉开。
江叙白探出半个身子,脸色比刚才更沉。
他一眼就盯住了我颈间的吊坠,眼神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下一秒,他伸手一把拽过来,红绳“啪”地断了,银坠掉在我脚边。
“这纹路,”他声音压得很低,“哪来的?”
我没吭声,盯着他手指。
他在抖。
不是紧张,是克制。指节绷得发白,像是在忍着什么情绪爆发。
我慢慢弯下腰,假装要去捡,其实是在观察他袖口卷起的那截手腕——月牙形胎记清晰可见,和记忆里那个小男孩一模一样。
原来那时候他就来了。
不止大火那天。
早在我们都被当成实验品的时候,他就已经偷偷改过一次剧本。
我把手收回来,没再去碰吊坠。
“你问我哪来的?”我抬头看他,“不如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一看见这个纹路就炸毛?”
他眯起眼,没接话。
雨还在下,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
就在这时候,远处教学楼三楼,化学实验室的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玻璃炸裂的声音特别刺耳,隔着雨幕都能听清。
我和江叙白同时抬头。
他目光一顿,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向那扇碎裂的窗。
我也跟着看过去。
窗帘被风吹得乱晃,里面黑漆漆的,但隐约能看到地上有一滩反光的液体,正缓缓蔓延出来。
不对劲。
那地方平时锁着,除了校医和实验室管理员,没人能进去。
更何况,这种天气,谁会去开窗?
江叙白忽然转身就要走,脚步比刚才急得多。
“你不看看?”我在后面问,“说不定是你藏的药被人动了。”
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
“你最好别碰那枚吊坠。”他说,“有些事,你现在知道了,反而活不长。”
说完,他翻窗进了医务室,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坐在花坛边上,没动。
雨越下越大,校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直打哆嗦。
但我顾不上这些。
脑子里全是刚才那段记忆。
林婉清,白大褂,蓝色药液,倒进洗手池。
还有江叙白小时候塞吊坠的动作。
这不是巧合。
这是有人在十三年前就开始布局。
而我现在拿到的每一块碎片,都是他们故意漏出来的。
我慢慢伸手,把脚边的银坠捡了起来。
金属已经被雨水泡凉了,但贴在掌心的那一面,居然有点发烫。
我翻过来仔细看,才发现背面有个极小的刻痕——像是字母“G”的变体,绕着边缘一圈,若隐若现。
顾家的暗纹。
难怪江叙白反应那么大。
这根本不是普通信物,而是某种标记。
就像狗牌,像实验编号,像所有权证明。
我攥紧吊坠,指甲掐进掌心。
行啊,你们玩暗号是吧?
那咱们就比比谁记得多。
我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之前拍下的药盒照片,放大批号:b3-07。
再调出病历扫描件,对比时间线。
1998年3月12日,注射记录。
同一天,林婉清值班。
同一天,大火发生。
同一天,两个婴儿失踪。
中间有没有人动手脚?
有没有人调包?
有没有人,表面执行命令,背地里偷偷救人?
我盯着屏幕,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林婉清真的参与了实验,为什么要把药倒掉?
她完全可以正常注射,然后拿钱走人。
除非……
她不是执行者。
她是卧底。
或者,她是某个孩子的亲妈。
我猛地抬头,看向实验室方向。
那扇破窗还在晃,风灌进去,吹得灯管吱呀作响。
地上那滩液体,已经开始冒细小的气泡。
酸性反应。
有人在里面做了点别的东西。
不是意外爆炸。
是清理现场。
我站起身,把吊坠塞进外套内袋,U盘贴着手心藏好。
刚迈出一步,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地上那块染血的纱布。
就是江叙白扔下来的那块。
之前只顾着看字,没注意背面。
我蹲下去,用指尖把它翻了个面。
雨水冲掉了部分血迹,露出底下一行打印的小字:
Subject Y: memory wipe Failed. Initiate Reset protocol.
翻译过来就是——
实验体Y:记忆清除失败,启动重置程序。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慢了半拍。
Y是谁?
江叙白?
还是我?
如果是他,那他最近的失眠、安眠药、梦游似的状态,根本不是心理问题。
是他大脑在抵抗“重置”。
而如果是我……
那我这些年靠“记忆回放”看到的一切,会不会也早就被人动过手脚?
我捏着纱布的手一点点收紧。
风从走廊穿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教学楼静得离谱,连虫鸣都没有。
我站在花坛边,没再往前走。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踏进那栋楼,接下来听到的每一句话,看到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被设计好的剧本。
但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能重看。
一遍不行,就十遍。
十遍不行,就一百遍。
总有一次,能让我抓住他们漏掉的破绽。
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纱布折好塞进袖口。
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教学楼侧门走去。
刚走到拐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我回头。
是医务室的窗户。
刚才江叙白进去的那扇窗,玻璃不知什么时候全碎了,窗帘垂下来半截,像是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
屋里黑着。
但二楼走廊尽头,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太快,看不清脸。
我停下脚步,手悄悄摸向腕间的黑绳。
U盘还在。
数据没丢。
就够了。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停。
可就在经过消防栓箱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玻璃映出的画面——
我脖子上空空的。
银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