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手指从录音机外壳滑下来。那玩意儿在我包里,安静得像块砖头,但它刚刚砸碎了一个女人二十年的谎言。
风有点大,吹得我针织衫贴在胳膊上,凉飕飕的。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文件袋——灰蓝色封皮,边角磨毛了,是师父“夜枭”亲手交给我的。里面装的不是什么高深代码,也不是黑客秘籍,而是一份基因报告,白纸黑字写着:沈知意,女,17岁,顾氏S-09项目核心实验体,dNA匹配度99.8%。
说人话就是:我不是被错换的,我是被选中的。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下台阶。警察在等我,摄像机镜头也齐刷刷转过来,闪光灯跟过年放烟花似的。我没躲,也没笑,就那么平视着他们,把文件袋递过去。
“这是顾明远非法进行人体基因编辑的全部证据。”我说,“包括实验名单、资金流水、样本记录。其中一号实验体,代号‘知意’,是我本人。”
现场一下子静了半秒,然后炸了。
记者们开始喊:“你说你是实验体?有证明吗?”
“顾总可是慈善家!你这说法太离谱了吧!”
“小姑娘,你是不是被人利用了?”
我没理他们,只对负责案件的警官点头:“U盘在袋子里,视频、日志、原始数据都在。你们可以当场验。”
警官接过袋子,还没开口,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我回头。
顾明远正被两名警察押着往警车走。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灰色中山装,手里还捏着紫檀木串,脸上居然带着笑,像刚从慈善晚宴走出来。
“我是做公益的。”他对镜头说,“经得起查。这些年我捐了多少学校、救了多少孩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这话一出,还真有人应和。
“顾总好人啊!”
“别听小孩瞎说!”
“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钱炒作?”
我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急着反驳。这种时候,讲道理没用,得放“实锤”。
我掏出平板,连上U盘,点开那段视频。
画面一黑,接着铁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幽深走廊。镜头晃了几下,对准一间实验室。玻璃柜里摆着十几个胚胎培养舱,编号从S-01到S-15。角落的护士正在写记录本,手抖得厉害。
背景音响起,低沉、平稳,却让人脊背发凉。
“胚胎融合成功,b-7与b-8母源基因稳定。”
“继续观察情绪反应和记忆干扰效果。”
“只要能造出完美继承人,牺牲几个弃婴不算什么。”
那是顾明远的声音。
全场瞬间安静。
我关掉视频,走到他面前,抬头看他。
他低头回望,嘴角还挂着那副悲天悯人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顾叔叔。”我叫他,“你还记得教我写第一个字吗?”
他没说话。
“你教我的不是‘人’,不是‘爱’,是‘大爱无疆’。”我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你说做人要有慈悲心,要帮助弱者。可你在我出生那天就给我打上标签,在我妈临死前删光她的研究,在我十岁那年派人监视我有没有觉醒能力。”
我往前一步,几乎贴着他。
“你不是科学家,你是拿活人试药的屠夫。你口口声声说‘大爱’,可你的爱,是建立在别人血肉上的KpI。”
他脸上的笑终于裂了。
但他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木串,像在给自己续命。
我盯着他:“你知不知道,我妈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眼皮微动。
“她说:‘知意,要活着……找到你。’”
“可你呢?你把她当成失败品处理掉,把我扔进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就为了看我在痛苦里长大会不会变异出更强的基因。”
我冷笑:“你教我善良,自己却连人性都不要了。你配谈‘大爱’吗?”
他终于抬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我没给他机会。
“你不是经得起查。”我退后一步,对着所有镜头,“他是怕今天来得太晚。”
警官示意可以带人了。
两名警察架起顾明远往警车走。他没挣扎,也没再说话,只是经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
那一瞬间,我启动了“记忆回放”。
画面闪现——十三年前,医院火灾当晚。浓烟滚滚,走廊尽头,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个婴儿冲出来,颈间吊坠半明半暗。另一个男人伸手接应,袖口卷起,露出月牙形胎记。
那是江叙白的父亲。
也是那一刻,我第一次看清命运的起点。
记忆结束,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那份基因报告还攥在手里,纸边已经被我捏得发软。
风忽然停了。
我低头看着地面,影子被拉得很长。
然后,一只熟悉的手伸过来,轻轻覆上我的手背。
我没抬头,也知道是谁。
江叙白站在我身边,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那道月牙胎记。他没看我,目光落在远去的警车上,声音很低,却清晰得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他配不上你。”
五个字。
没有安慰,没有煽情,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砸在地上。
可我知道,这句话有多重。
他不是在说顾明远不配当父亲、不配当科学家、不配当慈善家。
他是在说:你不该承受这些,不该被当作实验品,不该在谎言里长大,不该一个人扛到现在。
他是在承认我的痛,也在划清界限——从此以后,他站在我这边,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血缘,是因为选择。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指。
很凉,但很稳。
我们谁都没说话,就那么站着,看着警车慢慢驶离。
围观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记者还在拍照,警察在收设备,有个小姑娘蹲在台阶上哭,可能是顾明远的支持者。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摸出那台老式录音机。
它已经没电了,屏幕黑着,按钮也卡壳。
可我还是把它举起来,对着天空看了几秒。
妈,我把你留下的东西,全都用上了。
我没哭,也没笑,只是把它重新塞进包里。
江叙白侧头看我一眼,嗓音哑了点:“接下来呢?”
我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轻轻说:“等审判。”
他点点头,手没松。
风吹起他的衬衫角,也吹乱了我的头发。
远处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音乐放的是《生日快乐》。
荒诞得像个梗。
可这一刻,我居然觉得挺合适。
毕竟,今天确实是个“重生”的日子。
我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黑绳,U盘还在。
里面存着最后一条隐藏音频,是母亲录的摇篮曲。
我没打算现在听。
有些东西,得等到真正干净的时候,才能打开。
江叙白忽然收紧了手指。
我抬头。
他看着我,眼神认真得不像平时那个毒舌男。
“下次别一个人冲前面。”他说,“有我在。”
我眨了眨眼,故意笑:“你不是嫌我麻烦吗?上次还说我脑子有坑。”
“是。”他面不改色,“但现在发现,坑还挺深,跳下去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我噗嗤笑了。
然后听见自己说:“那你就在下面待着吧。”
他扯了下嘴角,没反驳。
我们就这样站着,手牵着手,像两个刚打完boss等着结算奖励的玩家。
阳光照在肩上,暖得不像话。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本来是月考数学的日子。
现在试卷早就收了,分数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终于把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地写在了真相这一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