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更鼓刚敲过,贡院外已是人山人海。
红绸覆盖的金榜徐徐展开时,人群中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喧哗。
“不公!此榜有诈!”一个青衫学子踉跄着冲出人群,指着榜上“赵恒”“王延”等名字嘶声喊道,“这些人连《策论九问》都未答全,何以高中?”
这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怒火。寒门学子们群情激愤,不知谁高喊一声:“砸了这污浊之地!”顷刻间,石块如雨点般砸向贡院朱门。禁军持戟列阵,寒光凛凛,却被汹涌的人潮逼得节节后退。
---
紫宸殿内,熏香袅袅。
萧景玄负手立于玉阶前,听着暗卫统领的禀报,面色渐沉。
“陛下,贡院已乱。国舅爷提议调金吾卫镇压,称刁民聚众,当以儆效尤。”
“镇压?”萧景玄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青玉扳指,“若镇压能堵天下悠悠众口,朕何必开科取士?”
他转身望向殿外阴云,眸色深沉如墨。此次春闱主考官是国舅门生,榜单一出,他便知其中必有龌蹉。但世家盘根错节,若无铁证,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传朕密令,”他声如寒刃,“暗中护住闹事学子,凡有伤亡,京兆尹提头来见。”
暗卫领命而去,殿内重归寂静。萧景玄的目光落在案头那份榜单上,指节渐渐收紧。寒门学子仅中三人,这等明目张胆的舞弊,简直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
凤仪宫偏殿,剑光如练。
风临月执剑起舞,剑风扫过庭中落梅,碎红纷飞如血。青鸾疾步而来,低声禀报着贡院乱象。
“寒门学子仅中三人?”风临月收剑而立,眸中锐光乍现,“陛下如何应对?”
“陛下未允镇压,但世家已联合施压......”
风临月指尖轻抚剑锋,忽然问道:“去年秋闱榜首、陇西学子张涵,此次可曾参考?”
青鸾一怔:“奴婢这就去查。”
“不必,”风临月唇角微勾,“若我所料不差,他必是落榜了。”
她想起在边关时,那个因出身寒微被夺去军功的小校。那人原本是个热血儿郎,最后却因不公待遇愤而投敌,成了北戎麾下最棘手的谋士。
寒士寒心,甚于敌国铁骑。这个道理,她在沙场上看得太多。
“你去查两件事:一、张涵如今踪迹;二、国舅府这三日可有异动。”
她望向阴沉天际,轻声道:“有人想借科举撕开一道口子,我们便帮他们一把。”
---
璟王府,听雪轩内,晏华裳指尖抚过案上龟甲,裂纹如血丝蔓延。
连占三卦,皆显“渊渟岳峙”之象——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藏滔天巨浪。
侍女白芷妍匆匆入门,低语道:“贡院生乱,已有学子伤亡。”
“备车,去贡院。”晏华裳倏然起身。
“此刻去岂非惹人注目?”
“正因如此,才无人敢拦。”她将一枚铜钱塞入白芷妍手中,“若我酉时未归,将此物交予云惊鸿。”
马车行至贡院街口,只见禁军铁桶般围住人群。晏华裳掀帘望去,忽见一名书生踉跄冲至贡院石狮前,高呼一声“读书人铮铮铁骨,不惧魍魉之辈”,竟一头撞了上去!
鲜血喷溅的瞬间,晏华裳指尖一颤,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她强压下不适,目光锁定在那卷从书生怀中滚落的血书上。
---
紫宸殿偏门,风临月亲手将一封信函交予心腹暗卫。
“务必送至陛下手中。”
信中未提政见,只写了一段边疆旧事。末句用朱砂小楷写道:“寒士寒心,甚于敌国铁骑。”
她知道萧景玄认得这字迹——那个曾于宫宴上一箭射落刺客弩箭的女子,从来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
萧景玄展开信纸时,指尖微微一滞。那个飒爽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然开口:“传顾晏书。”
侍从躬身应下,他又补了一句:“朕要见他,现在。”
---
贡院街角,混乱仍在继续。
血书被禁军统领一脚踩住,正要收缴,忽闻清冷女声响起:“大人且慢。”
晏华裳扶起一名痛哭的老儒,素手指向血书:“此物乃亡者遗志,当公之于众。”
统领怒斥:“妖言惑众!拿下!”
却见晏华裳俯身拾起血书,当众朗声诵读:“学生李沅,陇西人士,苦读十载......今见榜上尽是金银交易,悲愤难抑......”
字字泣血,人群彻底沸腾。
混乱中,晏华裳的指尖触碰到死者冰冷的手腕。她悄悄施展追魂术,一阵眩晕袭来,脸色瞬间苍白。片段式的记忆涌入脑海:昨夜子时,这名学子曾与一名黑袍人在茶馆密会......
她强撑着将一枚铜钱塞入死者袖中,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每次动用术法都要付出代价,但此刻顾不了这许多。
---
皇宫角楼上,萧景玄远望贡院方向,面色凝重。
新任翰林院修撰顾晏书静立其后,轻声道:“陛下可知,方才有人冒死传出血书内容?”
“谁?”
“璟王府,晏华裳。”
萧景玄眸光骤凝。
顾晏书继续道:“此女当众诵读血书后,禁军欲捉拿,却被百姓护住......如今满城皆传科举不公,寒门无路。”
风起云涌,一滴冷雨落在帝王手背。
萧景玄缓缓握紧双拳,对暗处道:“告诉凤仪宫那位——”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她的剑,该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