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尸体被悄无声息地运走,秘密掩埋。他的“失踪”在被服厂只引起了小范围议论,铁蛋以“紧急外调学习”暂时搪塞过去。但王二娃知道,纸包不住火,必须尽快给内部一个可信的说法,同时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清晨,团部紧急会议。
气氛沉重得像压着铅块。王二娃没有隐瞒,简要通报了敌特渗透、利用胁迫手段在军官棉服内安放爆炸物、以及内应被灭口的情况。在座的营连干部们先是震惊,继而愤怒,最后都感到一阵后怕。
“这是我们‘暗刃’小组的失职,也是我王二娃的失察。”王二娃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每个人心上,“敌人把刀伸到了我们枕头边。这次侥幸发现,下次呢?”
他目光扫过众人:“从现在起,全团进入一级内部警戒状态。成立审查小组,铁蛋负责,对所有后勤、机要、接触物资的人员进行秘密再审查,重点是有家人在敌占区或近期行为异常者。同时,加强营地出入管理,设立内部暗哨。”
“被服厂、仓库等要害部门,全部换防,由绝对可靠的战斗骨干暂时接管。新发放的军需物品,必须经过双重检查。”他顿了顿,“另外,各营连以‘冬季练兵,检查军容’为名,对已有军装被褥进行一次彻底自查,发现任何异常,立刻上报,不得隐瞒。”
命令一条条下达,雷厉风行。没有人反对,每个人都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口。
散会后,王二娃留下了“暗刃”核心成员。
油灯将几张凝重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老周临死前说的‘戏园子’,是关键。”王二娃沉声道,“大同城里,有几个戏园子?”
陈知文立刻回答:“大的有三家。城中心的‘广和楼’,多是京剧;城东的‘晋声茶园’,以晋剧和梆子为主;还有一家‘永乐戏院’,在城南,规模小些,各色杂耍、评剧都演。”
“哪一家,最有可能成为特务接头或传递情报的场所?”王二娃问。
孙石头摸着下巴:“广和楼人多眼杂,达官显贵多,鬼子汉奸也常去,反而不好隐蔽。晋声茶园本地老人爱去,熟面孔多,生人扎眼。倒是永乐戏院,三教九流,位置也偏,鱼龙混杂,适合暗地里活动。”
赵黑子补充:“而且,戏院后台、包厢、道具房,角落多,方便做手脚。”
王二娃点头:“重点查永乐戏院。孙叔,赵黑子,你们明天再进城,想办法混进去,摸清戏院的格局、日常有哪些人进出、特别是后台和包厢的使用情况。注意,老周是技术员,他提到‘戏园子’,可能跟他能接触到的东西有关——布料、颜料、甚至……火药成分?”
陈知文眼睛一亮:“戏院演戏,需要烟火效果!他们可能会购买或自制一些黑火药、彩烟之类的东西!如果‘影法师’需要引爆物或化学材料,通过戏院这条渠道获取,既隐蔽又合理!”
“对!”王二娃思路被打开,“老周缝进去的那些黑色块状物,需要引爆装置或特定条件。戏院,可能就是提供这些技术或物品的中转站!甚至,那里可能有懂得爆破或化学的敌人专家!”
他立刻下令:“陈知文,你抓紧分析那些黑色物质的详细成分,看是否和舞台烟火用料有交集。铁蛋,你从老周宿舍和他接触过的物品里,再仔细找找,有没有任何与戏院、戏剧、烟火相关的票据、字条或物品。”
“另外,”王二娃眼神锐利,“那个煤灰工人,他拿到的情报,很可能就是送往戏院!孙叔,你们在查戏院的同时,留意附近有没有符合特征的工人,特别是左腿微跛的!”
大同城内,永乐戏院。
傍晚时分,戏院门口挂出了今晚的戏牌:晋剧《打金枝》。票卖得不温不火。
后台,班主正点头哈腰地对着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戴着金丝眼镜、像个教书先生的中年男人说话:“吴先生,您要的那批‘彩烟’和‘响子’,已经按您给的方子配好了,效果绝对好,就是……这价钱……”
被称为“吴先生”的男人温和地笑着,递过去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班主放心,亏待不了您。东西今晚散戏后,放到老地方。”
“好嘞!您放心!”班主掂了掂钱袋,眉开眼笑。
吴先生转身,顺着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有几个用木板隔出来的简易包厢,他走进最里面一间,关上门。
包厢里没有看戏的人,只有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壶茶,两个杯子。
吴先生——或者说,“影法师”——摘下眼镜,用绒布仔细擦拭着,脸上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窗户开了一条缝,正对着戏院后门那条杂乱的小巷。他能看到,一个脸上带着煤灰、左腿微跛的工人,正缩在巷口的阴影里,警惕地左右张望后,将一个极小的纸卷,塞进了后门门缝下方一块松动砖头的缝隙里,然后迅速离开。
片刻后,一个穿着戏院杂役衣服的半大孩子跑过去,假装玩耍,迅速摸走纸卷,消失在院内。
情报传递完成。
“影法师”重新戴上眼镜,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老周那条线,断了,可惜。但本就是一步闲棋,断了也无妨,反而能让对方以为斩断了一根重要触手。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已凉,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戏台上,锣鼓点已经敲响,咿咿呀呀的唱腔传了上来。台下看客的叫好声隐约可闻。
在这片看似喧嚣热闹的声浪掩盖下,真正的“戏”,正在无声的阴影里,一幕幕上演。
他放下茶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怀表,打开表盖。表盘背面,贴着一张微小的照片——正是王二娃的画像,虽然有些模糊,但神韵抓得很准。
“山鹰……”他低声念着这个代号,手指轻轻拂过照片,“反应很快,手段也够狠。是个好对手。”
“不过,猎鹰的人,最懂得耐心。”
他合上怀表,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渐渐被夜色吞没的小巷。
“下一幕,该换布景了。”
城外,王家屯。
王二娃站在山坡上,远眺大同城的方向。城内灯火星星点点,其中某一点,或许就是那个“永乐戏院”。
老周的死,棉服炸弹的发现,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所有人。
但这仅仅是开始。
“戏园子……”他喃喃重复着这个词。那里面,会藏着怎样的刀光剑影,怎样的致命杀机?
“暗刃”需要更快,更准,更深地刺入那片阴影。
他转身,走回营地。灯火通明的团部里,“暗刃”的成员们正在紧张地汇总信息,分析线索。
猎鹰与毒蛇的较量,舞台已经从山野,悄然转移到了那座灯火阑珊的城中戏院。
而大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