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A市的阳光难得明媚,裴川特意穿了顾屿最爱的深灰色外套,领口还别了枚小小的银色胸针——那是顾屿以前送他的,他一直珍藏着。
车子停在新家楼下,裴川小心翼翼地扶顾屿下车,指尖触到他胳膊时,只摸到一层薄薄的皮肉,骨头硌得人发疼,可他还是笑着说:
“顾老师,回家了。”
推开门的瞬间,阳光顺着落地窗涌进来,洒得客厅亮堂堂的。
露台上的绿植被裴川打理得枝繁叶茂,绿萝垂下来,叶片上还挂着水珠;新买的米白色餐具整整齐齐摆放在厨房台面,边缘印着细小的樱花纹,是顾屿曾提过喜欢的样式。
裴川像个献宝的孩子,拉着顾屿一一参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以后我每天给你煮养胃粥,用这个小砂锅,保温又软烂;周末我们就在露台晒太阳,我读论文,你躺着休息……”
顾屿靠在沙发上,后背垫着厚厚的靠枕,才能勉强支撑住虚弱的身体。
他看着裴川忙碌的身影,嘴角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像结了层冰。
术后的虚弱如影随形,哪怕只是从门口走到沙发这几步路,也让他气喘吁吁,腹部的伤口像被什么东西牵扯着,隐隐作痛。
他想抬手摸摸裴川的头发,可手臂抬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眩晕压得落了下来,只能若无其事地放在腿上,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
“可爱吗?”
裴川拿起一个印着猫咪图案的碗,递到他面前。
“可爱。”
顾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
他努力让笑容更真切些,却感觉脸颊的肌肉像生了锈,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疲惫。
胃里空荡荡的,却又胀得难受,那是切除三分之二胃后留下的后遗症,吃一点点东西就会胀痛,不吃又会反酸,日夜折磨着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顾屿开始学着伪装。
裴川每天早上会提前做好养胃的小米粥、蒸蛋羹,放在保温箱里,顾屿只需要加热就能吃。
可他每次都只吃小半碗,就说“饱了”,剩下的偷偷倒掉,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碗筷。
裴川熬夜处理休学期间落下的学业时,他会默默泡一杯温蜂蜜水递过去,站在旁边陪一会儿,直到裴川催他去休息,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间——其实他根本睡不着,夜里伤口的疼痛会加剧,胃酸灼烧着喉咙,常常疼得他蜷缩在床上,冷汗浸湿了睡衣,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隔壁房间的裴川。
他甚至会主动拉着裴川看电影。
客厅的投影幕布亮起来,裴川把他搂在怀里,盖着厚厚的毛毯。
顾屿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眼皮却越来越沉。
电影里演了什么,他根本没看清,只觉得腹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疼得他浑身发麻,只能悄悄用手按住伤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皮肉的痛感来分散注意力。
裴川以为他睡着了,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轻声说:
“顾老师,真好。”
顾屿的眼泪悄悄掉下来,落在毛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多想就这样一直靠下去,可身体里的疼痛提醒着他,这只是短暂的幻觉。
顾屿提出要回学校上班。
裴川起初不同意,可架不住他反复坚持:
“我待在家里也没事,去学校看看学生,心情会好点。”
裴川拗不过他,只能妥协,反复叮嘱他不准上高强度课程,不准累着,每天都要给他发消息报平安。
回到学校的那天,同事们围着他,都说他气色好了不少,虽然他们都不知道顾屿身患胃癌,但眼神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顾屿笑着回应,心里却像被针扎着。
他不再带学生跑跳,只是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指导他们做热身运动、纠正动作。
阳光晒在身上,明明是暖的,他却觉得浑身发冷,鼻炎也悄悄发作,鼻子堵塞得厉害,呼吸都带着困难。
每节课下来,他都要躲在休息室的角落里,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胃里的隐痛和伤口的牵扯疼交织在一起,疼得他几乎站不稳,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
他从口袋里摸出止痛药,干咽下去,等着药效慢慢发作,再整理好衣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休息室。
学生们会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他:
“顾老师,你身体好了吗?”
“顾老师,你以前教我们的跑步技巧,我现在还在用呢!”
顾屿笑着摸摸他们的头,声音温柔:
“好了很多,你们要好好锻炼,注意身体。”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微笑都耗费着他仅剩的精力,每一次开口都牵扯着喉咙的干涩与胃部的疼痛。
顾屿主动提出要和父母聚餐。
裴川陪着他去了父母家,饭桌上,母亲不停地给他夹菜,都是些软烂的排骨、炖烂的蔬菜,嘴里念叨着:
“多吃点,补补身体,看你瘦的。”
父亲也难得话多,问他工作累不累,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顾屿拿着筷子,努力把食物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嚼了嚼,就悄悄咽下去。
胃里的胀痛越来越剧烈,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恶心,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听着父母的唠叨,时不时点头回应。
母亲夹给他一块红烧肉,他看着那油腻的肉,胃里一阵翻腾,只能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把肉夹到一边的盘子里。
“怎么不吃啊?”
母亲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
“妈,我吃不下太多,胃里有点胀。”
顾屿找了个借口,声音带着一丝歉意。
“也是,胃不好,不能吃太多油腻的。”
母亲没多想,又给他夹了些青菜,“多吃点青菜,好消化。”
顾屿点点头,继续强撑着吃了几口。
聚餐结束,坐在回程的车上,他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裴川以为他累了,伸手想给他揉一揉肩膀,却被他躲开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困。”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其实他是疼得厉害,腹部的伤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得他浑身发抖,只能靠在车窗上,用冰凉的玻璃缓解一点疼痛。
回到家,裴川去给他倒温水,顾屿趁机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酸灼烧着喉咙,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干呕,眼泪混合着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顾老师,你怎么了?”
裴川紧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担忧。
顾屿连忙擦干眼泪,用冷水洗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没事,可能刚才吃多了,有点胀。”
裴川皱了皱眉,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以后别吃那么多了,不舒服就说。”
“嗯,知道了。”
顾屿点点头,避开他的目光,快步走向卧室。
夜里,裴川睡得很沉。
顾屿悄悄睁开眼,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小心翼翼地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摸索着去客厅找止痛药。
客厅的灯光很暗,他拿起药瓶,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就着冷水咽了下去。
药片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光,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脸颊越来越消瘦,皮肤越来越苍白枯槁,可他不能让裴川知道。
裴川眼里的憧憬太美好,他舍不得打碎,只能用仅剩的精力,燃烧着自己,伪装出一场岁月静好。
裴川渐渐放下了心,他以为手术真的带来了希望,以为顾屿真的在慢慢好转。
他会在朋友圈发两人的合照,照片里的顾屿靠在他怀里,笑得温柔;会和朋友分享顾屿的近况,说他已经能正常上班、正常吃饭了。
可他没发现,顾屿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眼神里的疲惫越来越浓;没发现他夜里悄悄起身的背影,没发现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止痛药瓶,没发现他每次吃饭都只吃一点点,没发现他日渐消瘦的身体,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顾屿把所有的疼痛都藏在深夜,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裴川。
他像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用最后的光和热,照亮着两人最后的时光,哪怕知道自己终将熄灭,也只想在熄灭前,给裴川留下最温暖的回忆。
他常常在夜里看着裴川的睡颜,心里满是不舍与愧疚。
他多想陪他久一点,多想和他一起实现那些未完成的约定,多想在露台上和他一起看无数次夕阳。
可身体里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一切都只是奢望。
他只能紧紧抓住这短暂的时光,用尽全身力气,去爱,去陪伴,去伪装一场盛大而温暖的岁月静好,哪怕背后是无尽的疼痛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