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绞痛像有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顾屿猛地从混沌中惊醒,额头上瞬间沁满了冷汗。
意识回笼的刹那,熟悉的雪松味裹挟着温热的触感一同袭来——裴川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皮肤,直直烫进他的心底。
他猛地睁开眼,撞进裴川布满红血丝的眼眸里。
眼前的人还穿着两个人的情侣装,下巴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与憔悴,往日里凌厉的轮廓此刻软了大半,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焦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滞,可这份心疼刚冒头,就被“胃癌中期”四个字压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与自卑。
“你怎么来了?”
他几乎是立刻抽回自己的手,动作急促得牵扯到了手背上的输液管,针孔处传来一阵刺痛。
他飞快地侧过身,背对着裴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刻意冷却的疏离,“我没事,你回去吧。”
裴川的手僵在半空,掌心还残留着顾屿冰凉的触感,那突如其来的抽离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我找了你一整天,”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身体前倾,想去碰顾屿的肩膀,却被对方猛地避开,“顾老师,对不起,那天楼道里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秦旭是强行的,我……”
“不用解释。”
顾屿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的位置有多疼。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被裴川眼底的深情击溃,怕自己会忍不住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把所有的委屈、恐惧和不舍都倾泻出来。
可胃癌中期的诊断书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能拖累裴川,不能让这个前途光明的人,被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毁掉一生。
“我们结束吧。”
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在割自己的肉,沙哑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走吧。”
“我不走!”
裴川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固执的执拗,“顾老师,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可我对秦旭没有半分感觉,那个吻我拼尽全力推开了,我已经警告过他,再也不会让他靠近我们半步!”
他说着,再次试探着靠近,想看看顾屿的脸,想确认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顾屿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鼻腔里一阵发痒,是重感冒的症状在作祟。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捂住口鼻,可一只手被输液管固定着,另一只手死死撑着床单,防备着裴川的靠近,根本腾不出来。
“阿嚏——”
一声压抑的喷嚏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带着温热的飞沫,尽数落在了已凑得极近的裴川脖子上。
他瞬间僵住,脸颊泛起难堪的红。
感冒引发的鼻炎让鼻腔堵塞得厉害,鼻涕顺着唇角滑落,咳嗽也接踵而至,震得他胸腔发疼,连带着胃里的绞痛愈发剧烈。
“咳……咳咳……”
他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了出来,混合着鼻尖的湿润,狼狈不堪。
裴川没有丝毫闪躲,反而立刻伸出手,一边拿纸沾去顾屿口鼻的湿痕,一边想去拍顾屿的后背帮他顺气。
“别碰我!”
顾屿猛地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咳嗽着往后缩,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护栏,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咳嗽声断断续续,夹杂着胃部不适的闷哼。
“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原谅我,”裴川的声音放得极柔,眼底满是心疼,他没有再强行靠近,只是蹲在床边,目光紧紧追随着顾屿的背影,“可我不能走,我走了谁照顾你?你的烧还没退,胃又疼,还感冒了……”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顾屿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一半是因为咳嗽,一半是因为隐忍的情绪,“你不用费心费力,咳咳咳……我不需要你的照顾,咳咳,放心,也不需要你的解释。”
他说着手腕用力,想把输液管拔下来,却被裴川眼疾手快地按住。
“顾屿!”
裴川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你别这样对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有什么火都可以冲我发,别自己憋着,也别赶我走。”
他看着顾屿因为咳嗽而泛红的耳廓,看着他瘦得只剩骨头的肩膀,看着他明明难受得不行,却还要强撑着防备自己的模样,心脏像是被戳了一般疼。
顾屿猛地转过头,眼底蓄满了泪水,却带着倔强的抗拒。
刚开口想说什么,一阵更剧烈的咳嗽袭来,他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胃里的绞痛让他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
裴川再也忍不住,不顾他的抗拒,伸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这可是他的心头肉啊!
他好想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啊!
“你走……咳咳……我不想看见你……”
顾屿挣扎着,可虚弱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任由裴川的手掌带着温热的力量,缓解着他咳嗽的不适。
“阿嚏!你不要靠我…啊…阿嚏…这么近!”
飞沫再次溅到裴川的衣服上、脖子上,甚至脸颊上、唇上,裴川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帮他顺气,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我说了,让你走。咳…咳咳……”
顾屿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说完,鼻腔里就涌上来一阵酸痒,鼻痒丝毫不想放过他。
他想偏头躲开,可他被裴川的手臂圈着退无可退,裴川甚至低头更加逼进了他的脸,是可以感受到呼吸的近距离。
但顾屿已经退无可退,只能任由那股痒意炸开,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喷嚏猛地冲了出来:
“阿嚏——!”
飞沫肆无忌惮地直冲裴川面门,带着他身上退烧药的微苦气息,裴川反而往前凑了凑,眼底的红血丝更密:
“顾老师,你看着我!”
这份毫不嫌弃的接纳,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顾屿刻意筑起的冰冷防线。
他知道裴川是真的爱他,知道这个男人愿意为他承受一切,可正是这份深沉的爱意,让他更加坚定了推开他的决心。
他不能拖累他,不能让他的人生因为自己而蒙上阴影。
咳嗽渐渐平息,顾屿靠在床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床单上,大珠小珠落玉盘。
“你走吧,裴川。”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值得更好的,别再缠着我了。”
裴川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看着他明明痛苦不堪却还要硬撑的倔强,心里的疼愈发浓烈。
他知道,顾屿此刻的疏离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
可他怎么能走?
怎么能在顾屿最需要他的时候,转身离开?
“我不会走的。”
裴川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帮顾屿擦去脸上的泪水,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凉而细腻,“顾老师,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走。你的病,你的痛,你的一切,我都要陪着你一起面对。”
顾屿猛地闭上眼,用力偏过头,避开他的触碰,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知道,自己的抵抗在裴川的坚持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
可他不能心软,不能让自己的自私,毁掉裴川本该光明璀璨的未来。
病房里只剩下顾屿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输液管里液体流淌的滴答声。
两个极度相爱的人,此刻却陷入了最痛苦的对抗——一个拼尽全力想推开,一个不顾一切想靠近,爱意在疏离中愈发浓烈,却也愈发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