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星辰项目”第二阶段第二次跨部门协调会。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长条桌两侧坐满了项目核心成员以及市场、技术、供应链等支持部门的负责人。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激光笔指示光点在投影幕布上移动的细微嗡鸣。
林晓晓坐在创意团队一侧，面前摊开着厚厚的笔记本和画满标记的平面图。她正专注地听着技术部张工讲解某个全息投影节点的最新调试数据，偶尔低头快速记录几个关键词，神情认真。
会议进行到后半段，关于几个线下体验区物料打样的进度汇报告一段落。主持人正准备进入下一个议题，坐在长桌另一侧、市场部负责人位置上的苏晴，忽然轻轻抬了下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抱歉，打断一下。”她的声音柔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讨论下一个技术问题前，我这边有个小小的想法，可能对后续整体传播调性的统一有点帮助，想借这个机会提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苏晴今天穿着一身浅米色的丝质衬衫和同色系西装裤，妆容精致，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低髻，显得干练又不失亲和力。她打开面前的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抬起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终，在林晓晓身上停留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们都知道，‘星辰’项目的核心魅力之一，在于它成功地将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通过前沿科技手段，转化为了可感知、可互动的沉浸式体验。”苏晴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市场人特有的、富有感染力的节奏，“为了在后续的预热和正式推广中，更精准地传达这种‘新旧交融’、‘虚实共生’的独特气质，市场部一直在寻找能够完美契合这种气质的视觉表达参考。”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观察听众的反应。
“最近，我们团队关注到一位在年轻群体中非常受欢迎的独立插画师，她的作品风格，我个人觉得，和‘星辰’项目想要传递的那种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苏晴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发现宝藏般的兴致，“这位插画师的笔名叫——‘拂晓’。”
“拂晓”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林晓晓原本平静的心湖。
她的指尖捏着的笔，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微微洇开的小墨点。一股冰冷的激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她感到头皮微微发麻。她强迫自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目光死死锁在笔记本上那个无关紧要的墨点上，仿佛在研究它的形状。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捕捉着苏晴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尤其是她近期的一个系列作品，《星河织梦》。”苏晴继续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将古老的纺织技艺与浩瀚星空意象结合，那种瑰丽的想象、细腻的情感表达，以及对传统元素现代化演绎的巧妙手法，真的令人叹为观止。我让团队仔细研究过她的作品，发现她在色彩运用、构图叙事，特别是处理‘传统’与‘幻想’边界的那种独特模糊感上，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地方。”
苏晴的话语清晰、客观，甚至带着专业角度的分析，完全符合一个市场总监在寻找传播参考时的正常表现。她甚至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陆寒州，笑容得体：“陆总，我记得您办公室的屏保好像就是‘拂晓’的作品？看来您也很欣赏这位插画师。”
一瞬间，会议室里至少有一半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陆寒州。陆寒州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平稳：“‘拂晓’的作品确实很有灵气。”
他的反应简短而自然，既没有过分热络，也没有刻意回避，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个与公司无关的、普通的艺术创作者。
但这句话听在林晓晓耳中，却让她心中的寒意更甚。陆寒州知道“拂晓”，甚至用她的画作屏保？她从未听说过，也从未在总裁办公室注意到这一点。是丁，她每次去他办公室都紧张兮兮，哪会留意屏保是什么。可苏晴怎么会知道？还特意在这种场合提起？
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苏晴得到了陆寒州简单的回应后，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她重新将视线投向项目组方向，这次，她的目光更明确地落在了林晓晓身上，带着一种看似纯粹好奇和探讨的神情。
“林助理，”苏晴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前辈对后辈的鼓励，“你是我们项目的创意核心，对美学和叙事的感觉最敏锐。你平时有关注过‘拂晓’这位插画师吗？你觉得她的风格，有没有哪些地方可以给我们的线下视觉呈现或者故事线包装，带来一些启发？”
问题抛过来了。直接，自然，合情合理。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苏晴的问话，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林晓晓身上。
林晓晓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重重跳了几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背脊瞬间绷紧，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必须回答，必须立刻回答，而且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又轻又缓，生怕泄露出一丝颤抖。然后，她抬起了头。
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略带思索、有些不好意思的浅笑，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遍的、属于“林晓晓”的职场表情之一。
“苏总监过奖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甚至带着点被点名后的腼腆，“‘拂晓’……我听说过，在插画圈好像挺有名气的，她的作品偶尔会在一些设计网站上看到推送。”
她用了“听说过”、“好像”、“偶尔看到推送”这样模糊而疏远的词汇，将自己与“拂晓”的关系界定在最普通的、路人粉丝的层面。
“至于风格启发……”林晓晓顿了顿，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目光看向投影幕布上定格的“星辰”项目LoGo，“‘拂晓’老师的作品想象力确实很丰富，画面也非常美。不过，我们的项目更侧重于通过具体的技术交互和场景构建，来让用户‘亲身经历’一种文化穿越和想象展开的过程，可能和纯视觉艺术的表达路径不太一样。具体的借鉴点……我可能需要再仔细研究一下她的作品才能有更清晰的判断。”
她的回答四平八稳，既肯定了苏晴提到的“拂晓”的优点，又巧妙地将项目核心（技术交互、场景构建）与纯视觉艺术区分开来，最后以“需要再研究”作为委婉的结束，既没有完全否定借鉴的可能性，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个人兴趣或了解。
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苏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和亲切。她点了点头，仿佛很满意这个认真而专业的回答。
“林助理考虑得很周全。确实，直接借鉴风格可能生硬，但那种处理传统与现代关系的思维角度，或许能给我们带来一些不一样的灵感。没关系，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小联想，提出来供大家开阔思路。”苏晴轻松地将话题带过，转向主持人，“抱歉占用了大家时间，我们继续吧。”
会议继续进行，仿佛刚才那段关于“拂晓”的插曲，只是会议中一段寻常的艺术探讨小插曲。
但林晓晓却再也无法完全集中精神。她垂着眼，盯着笔记本上那个小小的墨点，只觉得苏晴方才那看似无意的一瞥，那温和带笑的问题，都像是一把冰冷的软刀，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她最敏感、最隐秘的神经。
她知道。
苏晴一定知道了什么。
这不是巧合。
这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