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再是战斗时那种尖锐、爆裂、裹挟着肾上腺素与死意的痛楚,而是战斗结束后,潮水退去,露出满身狰狞伤口与透支空乏后,那绵长、钝重、渗入骨髓与灵魂深处的**余痛**。
陆山仰面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胸膛的起伏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内腑撕裂般的钝痛,带出血腥与铁锈的混合气味。他的意识在剧痛的海洋中沉沉浮浮,如同一片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的枯叶。右臂——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的暗金色畸形组织,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指尖,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烧与冰寒交织、仿佛有无数细小蠕虫在骨骼与血肉缝隙中啃噬钻营的诡异痛感。暗金色的痂壳大面积剥落、碎裂,露出下面焦黑、龟裂、泛着金属光泽却又不断渗出浑浊暗金色液体的可怖创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条手臂内部的结构正在缓慢而不可逆地**崩解**与**异化**,经脉尽碎,骨骼酥裂,肌肉纤维与那侵入的暗金能量、灵髓精华乃至地脉阴气彻底绞缠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介于坏死组织与活性矿物之间的**混沌状态**。
“废了……”一个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入他浑噩的意识。不是沮丧,不是自怜,而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目睹过太多同道陨落或残缺后,对自身处境的**冷酷评估**。散修的世界里,失去一条惯用的手臂,几乎等同于战力折损大半,前路断绝。更何况是如此诡异、带着持续侵蚀性的“废掉”。
但他没有让这个念头停留太久。求生的本能,如同岩石缝隙中钻出的顽草,死死压下了所有无用的情绪。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顾诚。
顾诚侧蜷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他双目紧闭,眉心处因极致的痛苦而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长睫不住颤动,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粘在额角与脸颊。他的呼吸急促而浅薄,胸口起伏不定,偶尔会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梦魇般的痛苦呻吟。冰魄傀囊落在他的手边,原本晶莹的囊体此刻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显然在之前的极限催动中受到了损伤。
“顾小子……”陆山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试图呼唤,却发现自己连稍微提高音量都做不到。肺部火辣辣地疼,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下一把沙砾。
似乎听到了他微弱的呼唤,顾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焦距模糊,好一会儿才勉强对上了陆山的视线。那眼神里充满了透支后的空茫、未散的惊悸,以及一丝看到陆山还“完整”地躺在那里的、微弱的安心。
“前……辈……”顾诚的嘴唇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神识枯竭后特有的滞涩与虚弱,“您……的……手……”
“死不了。”陆山打断他,语气是惯常的粗粝,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无力。他停顿了一下,积蓄着气力,一字一句道:“听我说……我们……时间不多……那些东西……可能还会回来……”
顾诚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微光,用力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脸上掠过一阵痛苦之色。
“你……先试着……用最基础的吐纳……引导……周围的灵气……哪怕一丝……稳住……神识……”陆山艰难地指导着,“别管……冰魄傀囊……先顾好……你自己……”
顾诚依言,闭上眼,开始尝试运转《冰心诀》中最基础、最不耗神的静心法门,同时以微弱的意念,去勾连、捕捉空气中弥漫的精纯灵髓灵气。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痛苦,每一次尝试引导灵气入体,那因透支而变得如同布满裂痕玻璃般的神识,都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咬牙坚持着,额头冷汗涔涔。
陆山则开始处理自己的“残局”。他先是用尚能轻微活动的左手,摸索着从破烂的衣襟内衬里,撕下几缕相对干净的布条——这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积攒起的所有力气。然后,他咬着牙,用左手和牙齿配合,开始**包扎**自己那惨不忍睹的右臂残端。
不是治疗,更像是**收殓**与**隔离**。
他尽可能避开那些还在渗出浑浊暗金色液体的、明显已经“异化”或坏死的区域,用布条在靠近肩头的、相对“正常”一些的位置,死死缠紧、打结。目的是**止血**(尽管流出的更多是那种诡异的暗金液体),以及**固定**这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彻底脱离身体的残肢,防止它在无意识的活动或下一次危机中造成更大的麻烦或痛苦。
布条勒紧伤口的瞬间,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神经,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但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硬是挺了过来。当简易的“包扎”完成,那条暗金色的残臂被勉强固定在身侧时,他已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喘息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尝试像顾诚一样,引导灵气。但他没有去触动右臂残端附近那混乱而危险的能量场,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胸腹处的致命伤和干涸的丹田。灵髓灵气精纯而阴寒,对他残存的火行本源依旧有冲突,但此刻也顾不得了。他如同一个吝啬到极致的守财奴,一丝一毫地攫取、炼化着入体的灵气,修补着破损的内腑,滋润着近乎干裂的经脉。
时间在沉默与痛苦中缓慢流逝。祭坛空间内,只有灵髓从孔洞中持续喷涌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的灵髓灵气,如同无形的甘霖,缓慢地滋润着这两具濒临崩溃的躯体。陆山胸口的麻痒感再次出现,且比之前更加强烈、集中。顾诚苍白的脸色也稍稍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眉心的痛苦纹路略有舒展。
但两人的恢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尤其是陆山,右臂残端那诡异的“异化”并未停止,被布条包裹的地方,依旧隐隐传来酥麻、刺痛和冰冷的侵蚀感,仿佛那暗金能量正在缓慢渗透布条,向肩颈和躯干蔓延。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若不找到根本的解决方法,这条手臂的“问题”,迟早会要了他的命,或者将他变成某种非人的怪物。
就在两人艰难恢复,心思各自沉重之际——
陆山眼角余光,再次瞥见了那个被石甲怪物扩大后的孔洞深处,灵髓喷涌的气流中,那一点**深沉内敛的暗金色光泽**,又一次闪烁而过!而且这一次,似乎因为孔洞扩大、喷涌加剧,那暗金色泽出现的频率和清晰度,都略有提升!甚至在它闪烁的瞬间,陆山那异变的右臂残端,都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与**渴求**感!
那到底是什么?
陆山的心提了起来。是更精纯的灵髓?还是这地脉中孕育的某种未知天材地宝?亦或是……与造成他右臂异变同源的、更危险的某种东西?
它的出现,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
与此同时,在地脉的更深处,那些被击退的、充满恶意的气息,并未完全消失。陆山和顾诚那微弱却持续的生命波动,以及此地依旧浓郁的灵髓香气,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持续吸引着它们。短暂的退却,或许只是因为受伤和惊疑,当贪婪压倒恐惧,更庞大、更狡猾的猎手被吸引而来,只是时间问题。
而在这片遗迹区域的上层,那冰冷宏大的观测层面。“幽影”意志的周期性微扫描,再次掠过坐标b(祭坛节点)。
“……检测到坐标b能量输出模式出现显着波动……峰值强度较基准值提升37%……波动频谱分析显示,存在高强度战斗能量残留、生命体剧烈消耗痕迹、及未知特异性侵蚀能量(与‘序之微痕’记录存在12%频谱重叠)……”
“……坐标b个体A(陆山)生命体征大幅下降,出现严重肢体结构性损伤及能量侵蚀并发症……个体b(顾诚)神识严重透支……”
“……检测到地脉网络γ-7段局部能量扰动加剧,存在多个低等混沌地脉生命体(石蚰类)活跃信号,与坐标b近期事件存在高度时空关联……”
“……综合评估:坐标b‘异常干涉’事件升级。个体生存状态恶化,但引动外部威胁加剧,并对地脉环境造成持续性扰动……”
“……威胁评估:由‘极低’上调至‘低-中’。个体自身威胁未增,但其行为已引发可扩散的环境不稳定因素……”
“……决策:维持‘三级关注’,将扫描频率提升至基准值的200%。启动对该坐标能量流向、生命体征、及周边地脉生物活动的持续追踪记录。若扰动进一步扩大或个体出现‘失控异化’迹象,准备触发‘四级关注-初步干预’评估程序……”
系统的“目光”,因这场战斗及其后续影响,变得更加“专注”了。虽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但一条条无形的监测“丝线”,已经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了这个小小的祭坛节点之上。
残喘之机,来之不易。
拾薪续命,步步惊心。
而随着那暗金色泽的隐现、地脉深处的蠢动、以及遗迹系统悄然提升的关注级别,陆山和顾诚这短暂的喘息,也注定无法平静。
陆山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那喷涌的孔洞,又看了看自己那被布条包裹、却依旧传来不祥悸动的右臂残端,最后落在身旁仍在苦苦引导灵气、眉头紧锁的顾诚身上。
他知道,他们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地“恢复”下去。
必须做点什么。
在下一波危机来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