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的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窗外雨势渐歇,残滴从檐角滑落,敲在青石板上,一声声,像是倒计时的钟摆。
灯光洒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映出那份摊开的补充调查报告——纸页泛着冷光,字字如刀,刻进苏母的眼底。
她颤抖着手,指尖几乎抓破纸面,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那行结论:“林秀兰供述:受苏家主母指使,于199x年x月x日,在市妇幼保健院调换两名女婴,收取五十万元作为报酬。”
“啪”的一声,笔从她指间滑落,砸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苏倾月面前。
苏母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住坐在对面的女儿。
她的嘴唇发白,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早就知道了?”
苏倾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坐着,米白色长裙衬得她身形纤细,却透着一股不容撼动的沉稳。
窗外微弱的风撩起窗帘一角,拂过她的发梢,她抬手轻轻拨回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近乎温柔。
“从您对我态度反复那天起。”她终于开口,语气温淡,却字字清晰,“今天亲昵地唤我‘月月’,明天又在餐桌上暗示我‘不懂规矩’;一会儿说要把家族珠宝设计交给我接手,转头却夸苏婉柔‘更有灵气’。疼爱太急,防备太深——您忘了,真正的母亲,不会用试探去丈量骨肉的距离。”
苏母瞳孔剧烈一缩,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瘫坐在椅中。
苏倾月缓缓从包里取出一本黑色皮质账本,轻轻推到桌中央。
封面上一道细微划痕,正是当年医院财务系统导出原始记录时留下的标记。
“这笔五十万转账,是从您的私人信托基金支出的。”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压迫感,“签字笔迹鉴定已完成,与您三年前签署慈善捐赠协议的样本完全一致。资金流向追踪至林秀兰女儿名下的海外账户,时间点与婴儿调换案完全吻合。”
书房陷入死寂。
良久,苏母忽然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滴落在报告上,晕开了“犯罪嫌疑人”几个字。
“我不是为了权势……我真的不是……”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是怕死啊!你知道吗?我前六个孩子都流了产……第七胎,医生说我子宫壁薄如纸,九死一生!我说宁可不要这个孩子,可你父亲……他说苏家必须有个女儿继承家业,否则家族血脉断在我手里,我会被千夫所指!”
她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神情近乎癫狂:“我疯了……我真的疯了……可当我听说你还活着,我第一时间让人把你接回来!我是真心想弥补!每天看着你吃饭、说话、笑……我都心如刀割……”
她说着,突然扑向苏倾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指印:“你是我的女儿!血浓于水!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别毁了这个家……别让我彻底一无所有……”
苏倾月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保养得宜,戴着祖母绿戒指,曾经抚摸过苏婉柔的额头,却从未在她发烧时为她掖过被角。
她轻轻一抽,动作不大,却干脆利落,将手抽了回来。
“您接我回来,是因为dNA检测结果即将被媒体曝光。”她语气平静,却像一盆冰水浇下,“是公关团队建议‘主动认亲以掌握舆论主导权’,而不是某天夜里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乡下还有一个被您亲手送走的孩子。”
苏母怔住,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再也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窗边一道身影微微动了动。
傅司寒始终站在那里,背对着灯光,轮廓冷峻如雕塑。
他手指轻叩西装内袋——那里藏着一份医疗档案原件:苏母当年的产检记录显示,她并未被判定为高危妊娠,所谓“九死一生”纯属虚构。
那份虚假诊断书,是由她私下贿赂医生伪造的。
他知道真相,但他没有开口。
因为他明白,这场审判,必须由苏倾月亲自完成。
她不需要他替她愤怒,也不需要他替她裁决。
她要的是直视真相的眼睛,是亲手揭开疮疤的勇气,是让谎言在光下无处遁形的尊严。
苏倾月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袖,动作从容不迫。
她环顾这间曾让她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的书房——雕花书架、鎏金台灯、墙上挂着苏家五位天才儿子的合影,唯独没有她的一寸光影。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桌后的那幅全家福上,照片里,苏婉柔依偎在苏母怀中,笑得天真无邪,而真正的苏家血脉,却被遗落在千里之外的泥泞小镇。
“我可以原谅您软弱。”她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整间屋子的沉默,“但无法接受您把罪责推给命运。”苏倾月推开门的瞬间,冷风裹挟着雨后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吹起她裙摆一角。
她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丝毫迟缓,仿佛身后那间书房里崩溃痛哭的女人,不过是漫长人生中一场早已注定的过场戏。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多重、多慢。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快意,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她穿过长长的回廊,脚下地毯吸尽了声响,唯有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被攥住的触感——那只手曾决定她的生死,也曾亲手将她推出命运的轨道。
如今它颤抖着乞求宽恕,却不知真正的惩罚,从来不是法律的审判,而是良知的日夜凌迟。
“倾月。”傅司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如夜雾中的钟声。
她停下,却没有立刻转身。
月光破云而出,斜斜照在廊柱上,映出他挺拔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近,西装笔挺,眸光深邃,像一座不动声色的山峦,为她挡住整个世界的风雨。
“你听见了?”她轻问。
“听见了。”他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侧脸,“也看见了你的选择。”
她勾唇一笑,极淡,却有千钧之力:“我没有选择原谅,只是选择了不被仇恨吞噬。如果我也变成她那样的人,那我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傅司寒眸色微动。
她不是来抢回宠爱的弃女,她是来重建规则的王者。
“那份医疗档案,我会交出去。”他低声说,“但时机由你定。”
她点点头,”
她不怕真相太痛,只怕它被轻飘飘地掩埋。
她更清楚,这场风暴一旦掀起,牵连的绝不止一个苏母。
当年参与调换婴儿的护士、伪造病历的医生、知情不报的医院高层……甚至,父亲是否真的毫不知情?
五个哥哥对她的“愧疚式宠爱”,又有几分纯粹?
她不需要虚假的团圆,她要的是彻彻底底的洗牌。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苏家佣人慌张地奔向书房。
很快,整栋老宅都将震动,流言会像藤蔓般疯长,而她,已站到了风暴眼之外。
她抬步向前,傅司寒默默跟上,两人并肩走入夜色深处。
庭院中,积水倒映着破碎的月影,像是命运被重新拼凑前的最后一块裂痕。
而她,已经握住了裁决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