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白的烟幕在午后微风中缓慢稀薄、消散,露出那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十字路口和那个沉默的地下通道入口。教堂钟楼上的张三通过瞄准镜,紧紧盯着那个通风口栅栏,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呼吸平稳得近乎消失。地面上,林晓和雷诺站在装甲车旁,周围的士兵们枪口指向各个可能的方向,包括那些黑黝黝的窗口和瓦砾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地下没有任何新的动静,仿佛刚才的骚动只是幻觉。
“他们在等什么?”雷诺压低声音,不解地问,“等我们失去耐心进去?还是等天黑?”
林晓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入口阶梯上那些已经干涸变暗的血迹上。第三小组生死未卜,这种不确定性像一根细刺,扎在指挥官的神经上。但盲目冲动是士兵的大忌,更是指挥官不可犯的错误。
就在他权衡是否要调用火焰喷射器或更多特殊爆破装备时,教堂钟楼上的张三,突然对着步话机说话了,声音压得极低,短促:“注意,通风口栅栏从里面被挪开了一条缝,有东西伸出来……是潜望镜。观察我们。完毕。”
果然,下面的人也在观察地面情况。
“能打掉吗?”林晓问。
“角度不好,只露出一小截,打中概率低,而且会暴露我的位置。”张三回答。
“那就先别动,继续监视。”林晓下令。他转向雷诺,“看来他们不打算出来,也不打算让我们轻松进去。这更像是一支有任务在身的守军,而不是溃兵。他们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为了什么?”雷诺皱眉,“柏林都完了,希特勒也死了,他们还能等来什么?”
这也是林晓想不通的地方。除非……除非这下面不只是一个藏兵洞,而是有别的什么东西,或者连接着更重要的地方,需要时间转移或销毁。
就在双方继续僵持时,一阵由远及近的、不同于“东方旅”车辆引擎的轰鸣声从南面传来。很快,两辆涂着苏军识别标志的嘎斯-67吉普车和一辆搭载着步兵的装甲车出现在街角,径直朝他们开来。车上跳下几名苏军士兵,为首的是一名少校军官,正是之前在易北河边打过交道的、那位来自近卫第8集团军的联络官,伊万·彼得罗维奇。
伊万诺夫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冷硬,他扫了一眼“东方旅”的部署和那个明显是关注焦点的地下入口,然后走到林晓面前,敬了个礼,语气公式化:“林将军。我部接到报告,称此区域有未经协调的军事活动。请解释你们的部队为何超出之前商定的活动范围,并在此进行战斗部署。”
林晓还礼,语气平静:“伊万诺维奇少校,我们正在进行例行的战场清理和侦察,以确保我部侧翼安全。在此过程中,发现可疑敌军活动迹象,并有士兵失踪,怀疑与这个地下设施有关。我们正在尝试确认情况。”
“可疑敌军活动?”伊万诺夫看了一眼地下入口,“柏林西郊的敌军已被我近卫部队基本肃清。这里应该只有零星的散兵。你们的行动可能会干扰我军的后续清扫和管制工作。”
“如果只是零星散兵,就不会有组织地隐藏在地下,还抓走了我的侦察兵。”林晓针锋相对,“少校同志,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如果这里确实还藏着一股有组织的德军,难道不应该合力清除吗?还是说,贵军认为这片区域已经完全安全,不需要任何警惕了?”
伊万诺夫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入口。他当然知道柏林地下网络的复杂性,也知道不可能完全肃清每一个角落。但让一支非苏联的、特别是这支背景复杂的“东方旅”在柏林边缘展开实质性攻击行动,从政治和军事控制角度,都让他感到不妥。
“我需要向上级请示。”伊万诺夫最终说,“在此之前,请贵部保持现状,不要采取进一步攻击行动。我们可以派一支小分队协同你们进行侦察,但主导权必须……”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突生!
那个一直沉默的地下通道入口,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不是手雷,更像是某种定向爆破或者炸药包的声音。紧接着,入口处的瓦砾猛地向内坍塌了一部分,烟尘涌出!
几乎同时,教堂钟楼上张三的狙击枪响了!“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打在那个刚刚露出多一些的潜望镜上,发出金属碎裂的声响。
“下面有动静!他们在炸什么东西,或者想炸开另一个出口!”雷诺喊道。
伊万诺夫也脸色一变,顾不上再说请示的话,立刻对身后的苏军士兵下令:“准备战斗!警戒四周!”
林晓已经对着步话机吼道:“所有单位注意!敌人可能试图突围或引爆!封锁入口!炮兵,准备高爆弹!张三,盯死所有可疑出口!”
地下传来更多混乱的声音,德语喊叫、奔跑声、还有金属摩擦声。突然,几个黑影从入口浓烟中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他们穿着肮脏的德军野战服,有的拿着mp40,有的甚至赤手空拳,脸上满是烟尘和惊恐,一出来就疯狂地向西面,也就是“东方旅”防线相对薄弱的一个缺口方向跑去!
“开火!”前沿的排长毫不犹豫地下令。
机枪和步枪子弹瞬间泼洒过去,将那几名德军士兵撂倒在废墟间。但他们的出现像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又有更多的人影从入口涌出,这次更加杂乱,似乎不全是士兵,也有穿着平民衣服但拿着武器的人,他们分成几股,向着不同方向盲目突围。枪声顿时激烈起来。
“不止是士兵!还有国民冲锋队!或者武装平民!”雷诺喊道。
混乱中,林晓看到,在又一批涌出的人影后面,有两个穿着“东方旅”特有的迷彩作战服、但浑身是血、被反绑着手、由一名党卫军军官用枪顶着脑袋的人,被推搡着出了洞口!是第三小组的幸存者!
“停火!停火!有我们的人!”林晓急忙下令,但战场上的枪声一时间难以完全平息。
那名党卫军军官躲在一处半塌的砖墙后,用生硬的英语大声吼叫,声音嘶哑疯狂:“退后!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他们!让我们离开!我们需要车辆!”
他想用人质换取逃生机会。
伊万诺夫看向林晓,眼神冰冷:“林将军,这是你们的人。但这里是柏林,是苏联红军的作战区域。我建议由我们处理。”
林晓的心猛地一沉。由苏军处理?在混乱中,人质的生存几率会大大降低。而且,他不能放弃自己的士兵。
“少校同志,”林晓语速飞快但清晰,“敌人在我的防区劫持了我的士兵。我有责任解救他们。我请求协同行动。你的人封锁外围,防止其他溃兵逃窜。我的人负责正面营救。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拖延下去,敌人可能会狗急跳墙。”
伊万诺夫盯着林晓看了几秒钟,又看了看那两名被挟持、满脸血污但眼神依然不屈的“东方旅”士兵,终于,他点了点头,生硬地说:“五分钟。给你们五分钟。五分钟内如果解决不了,我们会接管。记住,这里是柏林。”
“足够了。”林晓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开始部署。“狙击手!张三,听到吗?找机会,只有一次机会!雷诺,带你的人从左侧废墟迂回,吸引火力!警卫排,跟我从正面,一旦狙击手得手,立刻压上去!要活的,尽量抓活的!”
命令被飞速传达。张三在钟楼上缓缓移动枪口,寻找着那一闪即逝的机会。那名党卫军军官非常狡猾,大部分身体都藏在墙体后,只露出小半边脑袋和抵住人质太阳穴的手枪。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地下似乎还有人在往外冲,和苏军以及“东方旅”外围部队交火,流弹不时呼啸着飞过。
突然,那名军官似乎因为外围的枪声而稍微分神,侧头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抵住人质头部的枪口也随之偏离了寸许。
就是现在!
“砰!”
张三的枪再次响起。子弹穿过近三百米的距离,精准地钻进了那名党卫军军官暴露出来的太阳穴。军官身体一震,一声未吭地向后倒下。
“上!”林晓怒吼一声,和警卫排的士兵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冲出。
剩下挟持人质的另一名德军士兵惊慌失措,还没来得及调转枪口,就被侧面迂回的雷诺带队用冲锋枪扫倒。两名被俘的“东方旅”侦察兵被战友迅速拖回安全区域。
入口处的抵抗随着军官被狙杀和主要人质解救而迅速瓦解,剩余的德军和武装人员要么被消灭,要么跪地投降。
短短几分钟,这场突发的小规模遭遇战结束了。林晓看了看表,四分四十秒。
伊万诺夫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正在被包扎的己方伤员和俘虏,对林晓说:“你们动作很快,林将军。但这里的事情,我会详细上报。柏林西面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经过协调。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意外。”
林晓知道,这次实质性的交火,已经让“东方旅”在柏林西郊的存在,从“武装侦察”变成了“参与攻击”。苏军虽然默许了他们这次营救行动,但同时也划下了更清晰的界限。
“我们会注意的,少校同志。”林晓平静地回答,“但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我想,我们有必要对这片区域的地下设施,进行一次更彻底的联合检查。毕竟,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否还藏着更多‘意外’。”
伊万诺夫沉吟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眼前的战斗表明,这片区域确实不干净。与其让不可控的因素存在,不如联合清理。
“东方旅”的进攻地段,就以这样一种充满意外和鲜血的方式,从地图上的一个标记,变成了废墟间真实的交火线与合作清理区。他们以营救战友的名义,打响了在柏林土地上的第一枪,也为自己在这座城市陷落的终章里,赢得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带着硝烟味的参与席位。而更深的地下,那些通道究竟通向何方,依然是一个未知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