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那不是夜晚的黑暗,而是意识彻底沉沦、五感皆失的虚无。时间在这片虚无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冰冷与沉寂。
然而,在黑暗的最深处,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温暖始终存在着,如同无尽冰海中的孤灯,顽强地抗拒着被吞噬的命运。那是胸口玉佩传来的温度,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成为连接叶凡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丝线。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一丝极其细微的感知,如同春冰初裂时的第一道裂痕,在虚无中悄然绽开。
冷。
刺骨的冷,但不再是那种要将灵魂都冻结的绝对严寒,而是……一种有层次的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冰晶兰花的幽香,吸入肺中带着清冽的刺痛,却奇迹般地让混沌的意识开始缓慢苏醒。
然后是光。
不是炽烈的阳光,也不是温暖的火光,而是一种柔和、清冷、带着淡淡蓝晕的光,均匀地弥漫在感知中。这光线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将黑暗驱散成朦胧的浅灰色。
叶凡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万钧玄冰,他用尽全身力气——或者说,用尽那刚刚复苏的一丝本能——试图睁开双眼。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睫毛颤动了几下。第三次……
一线朦胧的光,透入眼帘。
视野先是模糊的重影,各种色块在眼前旋转。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身体与意识的重新连接。
渐渐地,模糊的景象开始凝聚、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头顶上方一片平滑如镜、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冰顶。那冰顶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感,内部隐约可见流动的、如同脉络般的银色纹路,正是这些纹路散发出稳定的冷光。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断魂崖、血战、突围、寂灭冰原、风雪、冰缝……还有,最后那一点与玉佩共鸣的微光。
他猛地想要坐起,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与僵硬就让他闷哼一声,险些再次昏厥过去。
“别动。”
一个声音突然在意识中响起,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脑海深处回荡。那声音苍老、平和,带着历经岁月磨洗的淡然,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叶凡心中剧震!这里有人?!是敌是友?他现在这个状态,哪怕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都能轻易取他性命!
他强忍剧痛,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转动脖颈,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或者说,他感知中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愣住了。
这里并非他昏迷前挤入的那个狭窄冰缝。而是一个大约三丈见方、高约两丈的冰室。冰室呈规整的六边形,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由那种温润的蓝色玄冰构成,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接缝,仿佛天然生成,又似被大神通者精心雕琢。
冰室内的温度依旧很低,却稳定在一个不至于瞬间冻死凡人的程度,而且空气中蕴含的灵气虽然带着冰属性,却异常精纯平和,甚至比他太乙道门的核心洞府还要浓郁数倍!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灵气似乎被某种阵法梳理过,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滋养效果,正缓慢地渗透进他千疮百孔的身体,缓解着伤势的恶化。
而他此刻,正躺在一张同样是玄冰雕成的冰榻上。冰榻表面并不刺骨,反而触感温凉,身下垫着一层不知名的银色绒毛,柔软异常,散发着淡淡的暖意,正是这层绒毛提供的温度,让他没有在昏迷中彻底失温而死。
冰室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泉眼中不是水,而是缓缓流淌、散发着更浓郁灵气的乳白色冰髓灵液!只是闻着那逸散的气息,叶凡就觉得干涸的经脉传来一阵渴望的悸动。
另一角,则是一个简单的冰制书架,上面整齐摆放着数十枚颜色各异的玉简,以及几件看似普通的物品:一柄无鞘的冰蓝色短剑,一个巴掌大的玉壶,一枚冰晶指环。
然而,最吸引叶凡目光的,是冰室正中央,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冰台上,盘坐着的一道人影。
不,那不能算是一个“人”。
那是一具完整的人形冰雕,或者说,是一具保持着打坐姿态的遗蜕。遗蜕身着早已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月白色的古朴道袍,面容平静,双目微阖,肌肤呈现出与周围玄冰类似的半透明玉色,栩栩如生,却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他双手结着一个奇异的手印,置于膝上,整个人与这冰室、与这无尽的寒冰,仿佛融为一体,亘古长存。
刚才那直接响彻脑海的声音,似乎正是来源于这具遗蜕。
“前……前辈?”叶凡艰难地蠕动嘴唇,发出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他发现自己连传音都做不到,神魂受损严重,灵力更是枯竭见底。
“不必惊讶,这不过是一缕残存的意念印记,依托这‘玄冥冰府’的阵法而存,感应到‘太乙星佩’的气息,才将你接引进来。”那苍老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叶凡意识中响起,平静无波,“你能来到寂灭冰原深处,濒死之际激发星佩共鸣,引动接引阵法,也是你的缘法。”
太乙星佩?叶凡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父母留下的古朴玉佩正静静贴在那里,散发着比平时略明显一些的温热。原来它叫太乙星佩?这遗蜕的主人认识它?难道与父母有关?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叶凡此刻的状态实在无法支撑他深入思考。仅仅是保持清醒,就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你伤势极重,神魂受损,灵力枯竭,本源有亏,又受寂灭寒气侵体,能活下来已是奇迹。”遗蜕的意念继续道,“此乃‘玄冥冰府’,老夫‘寒珏真人’坐化之地。府内阵法可隔绝外界寂灭罡风与绝寒,聚敛冰原深处精纯的玄冰灵气。这‘暖云绒’可保你肉身不僵,冰髓灵液可缓慢滋养经脉。”
“你既能激发太乙星佩,想来与老夫故人有些渊源。此玉壶中有三粒‘九转还玉丹’,乃老夫当年所炼,药性温和却沛然,正合你此时固本培元、修复根基之用。书架最左侧那枚蓝色玉简,记载有‘玄冰凝神诀’基础篇,或可助你稳定神魂,抵御那蚀魂魔咒残余之力。”
“冰府阵法能量有限,接引你入内已消耗大半,最多只能维持此间环境三年。外界出口已被寂灭玄冰重新封堵,非元婴之力或特定信物不可开启。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那遗蜕再无任何声息传出,冰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冰髓灵液缓缓流淌的细微声响。
叶凡躺在冰榻上,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一位自称“寒珏真人”的上古寒冰修士的坐化洞府,认识太乙星佩,可能与自己父母是故人?留下丹药和功法,给了自己一个暂时的避风港,但只有三年时间,而且出口被封死了……
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冰台角落的那个玉壶。玉壶不大,通体冰蓝,隐约可见内部有三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白光的丹药。
九转还玉丹……光是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寻常之物。在如今资源匮乏、自身濒死的状态下,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叶凡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挪动着手臂。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仅仅是抬起手臂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头渗出冷汗(立刻在低温中凝结成冰霜),喘息了许久。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的玉壶。玉壶没有盖子,轻轻一倒,一粒圆润洁白、丹纹隐现、散发着沁人心脾药香的丹药滚落在他掌心。丹药入手微温,与他体内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丝毫迟疑,叶凡将丹药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而庞大的暖流,顺喉而下,瞬间扩散向四肢百骸!
“嗯……”叶凡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这药力太强了!对于他此刻近乎油尽灯枯的身体来说,这股暖流如同久旱甘霖,又如烈火烹油。所过之处,冻结的经脉开始缓缓解冻、修复,干涸的丹田气海传来细微的麻痒感,破损的脏腑被温和的药力包裹、滋养,连神魂深处的那丝阴冷与眩晕,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
但他伤得太重了,这一粒九转还玉丹的药力,大部分都用来修复最致命的损伤和补充最基本的生机,距离恢复行动力都还差得远。暖流在体内运转了足足三个时辰,才渐渐平复。叶凡感觉身体深处那股不断拖拽他走向死亡的寒意被遏制住了,手脚恢复了些许知觉,精神也清醒了不少,但全身依旧剧痛无力,灵力依然空空如也。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三粒丹药,恐怕最多只能让他恢复到能够自行运功疗伤、勉强行动的程度,想要恢复修为,甚至更上一层楼,需要的时间和资源难以估量。而寒珏真人只给了三年时间。
三年……在寂灭冰原深处,在一个封闭的洞府里,从濒死状态恢复并找到出路?
叶凡望着头顶散发着蓝光的冰顶,感受着身下暖云绒传来的微弱温度,以及体内缓缓生效的丹药之力。
至少,他还活着。
至少,他有了一个喘息之机。
从必死绝境,到一线生机。这上古洞府的出现,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但前路,依旧布满坚冰,且只有三年期限。
他缓缓闭上眼睛,开始主动引导体内残余的药力,配合冰府内精纯平和的玄冰灵气,尝试进行第一次周天搬运。每一次灵力(哪怕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在破损经脉中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咬牙忍耐着。
活着,就有希望。而希望,往往诞生于最深的绝境之中。
冰府寂寂,遗蜕无言。只有重伤的青年,在万古寒冰的包裹下,开始了他漫长而艰难的恢复之路。微光已现,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