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顶，死寂笼罩。唯有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叶凡染血的衣角与发丝，带起浓重的血腥味。山下，是无边无际的火把与敌影，无数目光聚焦于山顶那一道孤绝的身影，贪婪、忌惮、嘲弄、复杂难言。
叶凡拄着凡尘剑，剑身传来的冰凉触感和大地微弱的支撑，是他与这个世界尚未断绝的、最后的联系。他喘息着，每一次吸气，胸膛都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楚，那是脏腑重伤、经脉多处断裂的征兆。灵力已近乎枯竭，混沌金丹沉寂，星辰核心黯淡，仅凭肉身气血强行支撑着没有倒下。
短暂的寂静被打破。联军阵中，一名身着赤阳宗长老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修士，在数名强者的簇拥下缓缓飞临阵前，悬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山顶的叶凡。此人正是此次联军前线总指挥，赤阳宗长老，玄冥真人的心腹——赤练真人，元婴中期修为。
“叶凡，”赤练真人的声音经过法力放大，清晰地传遍山野，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掌控感，“负隅顽抗，不过徒增笑耳。你看看这四周，天罗地网，你已插翅难飞。念你修为不易，若肯自封灵力，束手就擒，献上你那奇特的功法与传承，本座或可在盟主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留你一条残命，甚至……许你一个前程。”
他话语中的招揽之意虚伪至极，谁都听得出那背后的贪婪——叶凡身上的秘密，尤其是那能引动星辰、蕴含生机的力量，早已引起了玄冥真人和魔族高层的浓厚兴趣。活捉，远比杀死更有价值。
叶凡缓缓抬起头，脸上血污与尘土混合，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眸子，在火光照映下，依旧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丝毫波澜。他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愈发苍白。
赤练真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与残忍，冷笑道：“冥顽不灵。也罢，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强弩之末，还能撑到几时！”
他并未下令强攻。眼前之人虽已油尽灯枯，但困兽犹斗，尤其是一位曾斩杀过同阶、手段莫测的强者，最后的反扑必然惊人。赤练真人不想承受无谓的损失，他要用最稳妥、最羞辱的方式，耗尽叶凡最后一丝力气与尊严。
“弓弩手！术法队！轮番攻击！不必取其性命，只需让他不得休息，耗干他！”赤练真人冷酷下令。
刹那间，破空之声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密集的冲锋，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如同毒蜂般刁钻而持续的远程打击！附着灵光的箭矢、低阶但数量庞大的火球、冰锥、风刃，甚至还有一些阴损的诅咒类法术光芒，如同永不停歇的暴雨，向着山顶倾泻而去！
叶凡瞳孔微缩，强提最后一丝灵力，身形在方寸之地艰难闪避、格挡。凡尘剑挥舞，磕飞箭矢，斩碎火球，但那些无孔不入的风刃、冰锥，以及阴毒的诅咒灵光，却不断在他身上增添着新的伤口。灵力护罩早已无法维持，全凭肉身硬抗。
“嗤！”一道风刃划过他的脸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噗！”一枚冰锥刺入他的右肩，寒气瞬间蔓延，几乎冻结半条手臂。
一股灰色的诅咒之力沾染左腿，使得原本就沉重的伤势变得更加迟滞、疼痛。
他就像暴风雨中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承受着无尽的打击，一点点被瓦解。
更可怕的是精神与意志的消磨。这种无休止的、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比正面硬撼更加折磨人。他试图调息，哪怕恢复一丝灵力，但攻击的间隙极短，且总有阴损的法术打断他的节奏。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又渐渐被朝阳染红。断魂崖顶，早已被各种术法轰击得面目全非，焦土遍地。叶凡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呼吸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挥剑都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
他尝试过突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曾突然暴起，朝着东南方向敌人相对薄弱的一处发动冲击，剑光虽黯淡，却依旧凌厉，瞬间斩杀了数名拦路的修士。但赤练真人早有准备，数名元婴客卿和魔帅联手拦截，硬生生将他逼回了山顶，代价是身上又多了几处深可见骨的创伤。
又一次，他佯装力竭倒地，诱使两名急于抢功的金丹魔校上前，以伤换命，用最后爆发的星辰剑意将其格杀，但自己也几乎被随之而来的集火打成筛子，全靠凡尘剑支撑才未倒下。
突围的路，被彻底封死。敌人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不断收紧包围圈，消耗猎物的体力与生机。
丹药？早已在昨夜的惨烈断后战中消耗殆尽。甚至连怀里苏婉清之前塞给他、以备不时之需的几粒保命灵丹，也在之前的突围尝试中用掉了。此刻，他真正是山穷水尽，油尽灯枯。
赤练真人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他甚至在半空中摆开了桌案，悠闲地品着灵茶，欣赏着叶凡垂死挣扎的“表演”。周围的联军和魔族修士，也发出阵阵哄笑与嘲弄。
“瞧啊，这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凡尘盟主？”
“像条瘸了腿的野狗，哈哈！”
“早点投降多好，何必受这份罪？”
污言秽语如同毒针，不断刺激着叶凡的耳膜。但他仿佛已经听不见，或者说，不在意了。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机械地躲避、格挡。唯有心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火焰，依旧不肯熄灭。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倒在这些人的面前，不能如他们所愿那样被活捉。
他一边艰难地应付着无休止的攻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望向了北方。越过重重敌影，越过荒芜的山峦，在那视线的尽头，天地仿佛被一片永恒的灰白与冰冷所统治——那是大陆北域着名的绝地之一，寂灭冰原的边缘。
关于寂灭冰原的传说，即便是叶凡也有所耳闻。那是生命的禁区，永恒的冻土，据说连灵魂都会被冻结。其中罡风如刀，寒气蚀骨，更有神秘的空间裂缝与古老的冰封诅咒，寻常元婴修士踏入深处都有死无生。那里，是连魔族和贪婪的修士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绝对死地。
看着那片被朦胧风雪笼罩、仿佛连接着天地尽头的灰白地平线，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冰原上骤然亮起的极光，划过叶凡近乎混沌的脑海。
与其力竭被俘，受尽屈辱，被搜魂夺宝，不如……
赤练真人似乎察觉到了叶凡目光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寂灭冰原，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似乎猜到了什么，厉声喝道：“加强攻击！他要自毁金丹！阻止他！”
更密集的攻击瞬间笼罩而来！
但已经晚了。
叶凡那布满血污与疲惫的脸上，突然扯动了一下嘴角，仿佛是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嘲讽的笑。他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彻底放下的、投向绝对虚无的决绝。
他不再格挡那些袭来的术法箭矢。
而是用尽残躯最后的力量，猛地挺直了脊梁！
“吼——！”
一声沙哑低沉、却仿佛用灵魂呐喊出的战吼，从他胸腔迸发！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向死而生的惨烈气概！
混沌金丹与星辰核心，在这最后时刻，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压榨出最后一丝本源之力，混合着不屈的战意与滔天的血气，轰然爆发！
没有冲向周围的敌人。
他猛地转身，背对漫天敌影与嘲讽，面向北方那永恒的冰封绝地。
双脚在焦土上狠狠一蹬，破碎的山石炸开！
一道黯淡却决绝无比的血色流光，如同逆冲向北极星的陨星，拖着长长的、由鲜血与最后灵力燃烧而成的尾焰，朝着寂灭冰原的方向，发动了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自杀式的冲锋！
“拦住他！”赤练真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数道强大的攻击后发先至，轰击在叶凡的背心，让他狂喷鲜血，身形在空中剧震，几乎溃散。但他竟借着这股冲击力，以更快的速度，如同断线的风筝，又如同扑火的飞蛾，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越过了最后一道山岭，径直投入了那片被无尽风雪与死寂笼罩的灰白世界。
身影，瞬间被弥漫的冰雾与罡风吞没，消失不见。
断魂崖下，一片死寂。只有北风卷着冰原边缘的寒意呼啸而来，带着深入骨髓的冰冷。
赤练真人脸色铁青地悬在半空，望着那片连神识探入都会感到刺痛与冻结的绝地，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命令下达，响应者却寥寥。面对寂灭冰原，即使是这些刀头舔血的修士和魔族，眼中也充满了深深的忌惮与恐惧。那是一片，连死亡都可能被冻结的永恒放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