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失去意识前,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幕是江邪那双魅惑众生的眸,很奇怪,不知怎么,他竟然从中读出了一丝难过,更深的,或许还有决绝,只是他脑袋太昏沉了,这种感觉还有些似曾相识,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整个人便沉入了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得令人窒息,沈玉仿佛沉在昏暗无光的海底,意识如同碎裂的气泡,不断下沉、离散,就在这意识的碎片即将彻底消散时,眼前却骤然撕开一道刺眼的光缝。
光晕散去,耳畔传来鸟雀啾鸣,晨风温柔地拂过皮肤,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清新气息,沈玉眯了眯眼,抬手遮挡着刺眼的日光,身侧忽然跑过一道身影,他转头的瞬间,沈玉看清了他的脸,怔了一下,那人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不久前就压在他身上,与他耳鬓厮磨。
不过若说是他也不贴切,称为缩小版的江邪更为合适,八九岁的模样,个头堪堪到他腰腹,小江邪的脸上盈满笑容,停在他前方不远看着他,嗓音清脆悦耳:“哥哥,走啊,我带你去抓鱼!”
鬼使神差的,沈玉跟着他去了,小江邪一蹦一跳的,眉眼弯弯,稚嫩的小脸上尽是天真烂漫,完全看不出以后会长成一个杀伐决断的煞神。
其实他知道这是梦,真正八九岁时的江邪,已经在千金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了,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鲜活快乐的一面。
但他舍不得离开,若是没有那些事,他一定会是这样的,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小江邪的手软软的,牵着他,小家伙本想给沈玉展示自己的灵巧,沿着河道的大石头跳来跳去,却不小心脚下一滑,摔进了河流里,沈玉连忙给他捞出来,小江邪顿时连小脑袋都不雀跃了,沈玉见状,揉了揉他的脑袋,抽出长剑,真的认真抓起鱼来。
风止剑跟了他十年,也是头一次被他拿来叉鱼,这要是在梦里都叉不到,那他的脸就没处搁了,好在他还是有点能耐的,顺利叉上来了两条,小江邪立马就笑了,拍着手喊道:“哥哥你好厉害!”
沈玉勾了勾唇,小江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小声地接了一句:“你好漂亮。”
沈玉一怔,随即也夸了他一句:“你也很好看。”
他迈步上岸,谁知,就在他踏出河水的瞬间,脚下蓦地被一片雪白覆盖,沈玉眉头一皱,抬头看去,小溪、河道、包括小江邪,全都不见了,他目及所处,皑皑白雪,然而在那白雪之中,蜿蜒的血迹一点一点漫开,很快就染红了他脚下。
沈玉握紧了长剑,沿着血迹漫过来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没有多远,他就又看到了江邪,比方才的小江邪大了一些,这次的他和现在的他有些接近了,双目猩红,眼中杀气腾腾,握着一把短刀,手中全是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汇入血流。
沈玉呼吸一滞,往他那里缓慢地走去。
少年江邪握着手里的刀,瘫坐在血泊当中,微微抬头看他,等他走到面前,他轻声问道:“哥哥,你来干什么?”
沈玉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抹掉他脸上的血迹,少年没躲,沈玉开口:“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吗……”少年笑了起来,“我没有家。”
“你有,以后会有的。”沈玉认真地说,“你的家不是某个宅院,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少年歪了歪头:“可是我的家人,也不在了呀。”
“我就是,我会是你的家人。”
“那你能抱抱我吗?”
沈玉没有犹豫,张开双臂,将少年抱进怀里,然而恍惚间,怀里的少年好像更加健壮了,他稍稍松开臂膀,下一瞬,整个人犹如雷劈。
与现在别无二致的男人,双眸死寂,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刀子,鲜血如泉涌般从伤口处不断流出,天是红的,地也是红的,沈玉的衣衫以及拥着他的双手也全都是红的,黏稠的血液糊满了他的手,真实的仿佛不像做梦,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颤抖着手朝他的脸伸去,却迟迟不敢触碰,嗓音散在了风里:
“江邪,你醒醒……”
周围的一切都静谧下来,连风声也听不见了。
“江邪!”
沈玉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着粗气,手中那真实的黏稠感好似还未散去,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指,方才回过神来,手往旁边一探,身侧被褥早已凉透,江邪不在。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还有些眩晕的脑袋,透过窗看向外面,日头高高挂着,他愣住了,终于发现不对劲在哪里了,江邪昨夜收着力道,远没有第一次那夜那么疯,他自认体态强健,就算再怎么受不住,也不该睡了这么久。
他身上还萦绕着淡淡药香,江邪给他的手指和身上各处都抹了药,他睡得再死,总不至于一点印象没有。
而由此得来的结论,让沈玉脸色一沉,这狗东西昨夜怕不是趁他不注意,给他下了药。
那也就是说,他和阮亓谈的事,绝不止解药那一件。
沈玉阴沉着脸,迅速穿戴整齐,抓起剑就出了门。
院中廊下,站着四个人,褚恒、阮亓、冬九和夏五,桑喆不在,江邪也不在。
见他出来,几个人往他的方向聚了过来,沈玉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冷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正。”
“江邪人呢?”
没人回应,他声调又大了几分:“他人呢!?”
“沈公子,饭菜备好了,你先吃饭吧。”阮亓没敢看他脸色,小声说道。
他哪还有那个闲心吃饭,气都气饱了。
他盯着几人一言不发,还是褚恒先开了口:“沈公子,你一天没进食,就算要去找主子,也得积攒力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