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噩梦
我从未想过,继承一栋老宅会成为噩梦的开端。
那是去年深秋,律师带着一份泛黄的遗嘱找到我时,我甚至对“林伯言”这个从未谋面的远房舅公毫无印象。律师说,舅公在城郊的雾影村独居了一辈子,临终前指定将老宅留给我。想着在市区租房的窘迫,我没多犹豫就答应了,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在一个飘着冷雨的傍晚驱车前往雾影村。
村子比我想象中更偏僻,柏油路尽头是坑洼的泥路,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两侧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像鬼爪般伸向天空。导航在村口就失灵了,一个裹着蓝布头巾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路边,听到我要找林伯言的老宅,浑浊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后生仔,那宅子邪性,别去!”
我只当是老人的迷信,笑着谢过,顺着她指的方向继续往前开。又走了约莫半里地,一栋青砖黑瓦的老宅终于出现在雨幕中。它孤零零地立在山坳里,院墙爬满枯萎的爬山虎,两扇朱漆木门斑驳脱落,门楣上“林府”两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推开门时,铁锈的铰链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像是被惊醒的野兽。院子里杂草疯长,齐腰高的草叶上挂着雨水,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声响。正屋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淡淡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连连咳嗽。
屋内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开灯。客厅正中央摆着一张褪色的红木八仙桌,桌角积着厚厚的灰尘。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些残缺的瓷器,最上层放着一面半人高的黄铜穿衣镜,镜面蒙着一层灰,看不清倒影。
“先打扫一下吧。”我放下行李,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清理。扫到镜子前时,扫帚柄不小心碰到了镜架,镜面晃了晃,灰尘簌簌落下。我伸手擦了擦镜面,想看看镜子是否还能用,可擦了好几下,镜面依旧模糊不清,像是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白雾。
当晚我就住了下来。收拾完已经是深夜,我躺在二楼卧室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雨声和不知名的虫鸣,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楼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直跳。难道是进了贼?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借着窗外的月光往下看,客厅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拿起墙角的棒球棍,一步步走下楼。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我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八仙桌、博古架,最后停在了那面黄铜穿衣镜前——镜架旁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片,是博古架上那只残缺的青花瓷瓶掉在了地上。
可我明明记得,傍晚打扫时,那只瓷瓶明明放在博古架中层,怎么会突然掉下来?我蹲下身捡起瓷片,刚要起身,手电筒的光柱无意间扫过镜面,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镜中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猛地抬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镜面依旧是灰蒙蒙的,哪里有人影?“肯定是眼花了。”我安慰自己,把瓷片收好,匆匆回到二楼。可躺下后,刚才的画面反复在脑海里浮现,那模糊的人影像是刻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不断。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第二天早上总会出现在客厅的八仙桌上;夜里总能听到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来回走动;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那面黄铜穿衣镜,每天早上都会变得干净一些,镜面的白雾似乎在慢慢消散。
第四天晚上,我被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吵醒。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板。我握紧棒球棍,再次走下楼。客厅里的灯不知何时亮了,那面黄铜穿衣镜的镜面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映出墙上细微的裂纹。
而镜前,站着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人。
他背对着我,身形消瘦,头发花白,梳着老式的分头。我屏住呼吸,手电筒的光柱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抚摸着镜面。他的手指枯瘦如柴,指甲泛着青黑色。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镜子里,根本没有他的倒影。
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迈不开步。男人缓缓转过身,我的目光对上他的脸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根本不是一张活人的脸,皮肤呈现出死灰色,眼睛浑浊得像两潭死水,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似乎在笑。
“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地下传来。
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男人一步步向我走近,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腥气,和老宅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我的肩膀,我拼尽全力往后一躲,重重地撞在了博古架上,上面的瓷器“噼里啪啦”掉下来,碎了一地。
混乱中,我的手摸到了一把掉在地上的剪刀——那是我白天剪绳子用的。我抓起剪刀,对着男人嘶吼:“别过来!”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剪刀,又抬头看了看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你逃不掉的,”他说,“这镜子里的东西,需要活人来养……”
话音未落,客厅的灯突然灭了。黑暗中,我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上了我的脚踝,低头一看,竟是从镜子里伸出来的一缕缕黑色雾气,像蛇一样紧紧缠住我的腿,往镜子里拖拽。我拼命挣扎,手里的剪刀胡乱挥舞,却什么也剪不到。
就在我的半个身子快要被拖进镜子里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鸡鸣。那鸡鸣尖锐刺耳,像是一道惊雷划破黑暗。缠住我脚踝的黑雾猛地一颤,瞬间消散了。客厅的灯重新亮了起来,那个青布长衫的男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面黄铜穿衣镜,镜面又恢复了最初的模糊。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老宅,连行李都没敢拿。
后来我托律师打听那栋老宅的往事,才知道舅公年轻时曾有一个妻子,因为难产去世,就葬在老宅后院。舅公悲痛欲绝,从旧货市场买回了那面黄铜穿衣镜,说要让妻子的魂魄能在镜中看到自己。可自从有了那面镜子,老宅里就开始怪事不断,舅公晚年精神失常,经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说妻子在镜中等他。
而我在老宅的那几天,正是舅公妻子的忌日。
现在我再也不敢靠近雾影村,甚至不敢看家里的镜子。我总觉得,那面黄铜穿衣镜里,有一双眼睛,正隔着时空,死死地盯着我。而那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身影,或许还在老宅里徘徊,等待着下一个闯入者。
有时深夜醒来,我会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玻璃。我蜷缩在被子里,不敢睁眼,生怕一抬头,就看到那面模糊的镜子,和镜中那个诡异的笑容。
我知道,这场噩梦,或许永远都不会结束。因为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无法驱散,它们会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你,直到把你拖进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