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台阶
搬进纺织厂老宿舍楼的第一个晚上,李峰就听见了敲门声。
十二点整,防盗门“笃、笃、笃”响了三下,节奏均匀得像秒针在走。她从猫眼看出去,楼道里的声控灯灭着,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谁啊?”她问。门外没有回应,只有一股潮湿的霉味顺着门缝钻进来,混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栋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建筑,墙壁上布满裂纹,楼梯扶手的油漆剥落得露出锈迹。李峰租的是三楼302,房东签合同时反复叮嘱:“晚上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门,尤其是半夜的敲门声。”她当时只当是老人迷信,没放在心上,直到那敲门声连着三晚准时响起。
第四天晚上,敲门声又准时出现。李峰攥着美工刀贴在门后,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走,从楼梯口一直响到她的门口,然后停住了。紧接着,猫眼里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像是有人用手机屏幕照了一下,她隐约看见一个穿蓝色工装的背影,衣角上印着模糊的“纺织厂”字样。
“你到底是谁?”李峰的声音发颤。
那背影动了动,缓缓转过身。可猫眼里的光突然灭了,只剩下黑暗。等她再睁大眼睛看时,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霉味越来越浓。
第二天一早,李峰拦住了楼下晒太阳的张婆婆。“张婆婆,这楼里是不是住过纺织厂的工人啊?”
张婆婆手里的蒲扇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睛盯着她:“你看见什么了?”
“没看见人,就听见敲门声,还有穿工装的背影。”李峰赶紧解释。
张婆婆叹了口气,往楼道口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三十年前,三楼有个挡车工叫李桂兰,晚上下夜班时从楼梯上摔下来,头磕在台阶上没了。那之后啊,这楼里就不太平,总有人说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还有人在半夜看见穿工装的女人在楼道里走。”
李峰闻言心里一凉:“她是从哪层摔下来的?”
“就三楼那级缺了角的台阶,”张婆婆指了指楼梯口,“第三级,你上下楼时当心点。”
那天晚上,李峰特意提前回了家。她拿着手电筒照向楼梯,第三级台阶果然缺了个角,边缘还沾着一点洗不掉的暗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她顺着台阶往上走,每走一步都觉得后背发凉,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刚走到302门口,手电筒突然闪了一下,灭了。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没亮,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她摸索着掏钥匙,手指却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像是人的手背,带着潮湿的水汽。
“啊!”李峰尖叫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门上。
黑暗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楼梯口慢慢靠近。她能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那股熟悉的霉味和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
“我的扣子……你看见我的扣子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李峰吓得浑身发抖,想甩开那只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指细而僵硬,指缝里还沾着一点白色的线头。她突然想起张婆婆说的李桂兰是挡车工,每天都要系着围裙,围裙上还别着一枚银色的扣子。
“我、我没看见……”李峰的牙齿打颤。
那只手突然松开了。黑暗里传来一阵摸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地上找东西。李峰趁机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去的瞬间,她看见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女人蹲在地上,后脑勺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着暗红色的血。女人的围裙上少了一枚扣子,缺口处的线头露在外面。
“找到了……”女人突然抬起头,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在这里。”
李峰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枚银色的扣子,上面还沾着泥土。她吓得转身就跑,却被什么东西绊倒,重重摔在楼梯上。手电筒滚了出去,光柱正好照在第三级台阶上——那枚扣子就躺在缺角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摊新鲜的血迹。
她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似的往楼下跑,直到冲出宿舍楼,站在马路上才敢回头。楼里一片漆黑,只有三楼的窗户里,隐约有个蓝色的身影在晃动。
李峰连夜收拾东西搬了出去,再也没敢回过那栋老楼。后来她听说,张婆婆在她搬走的第二天就去世了,临终前手里攥着一枚银色的扣子,和李桂兰围裙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半年后,那栋纺织厂老宿舍楼被拆迁。工人在拆除楼梯时,发现第三级台阶的混凝土里嵌着半枚银色的扣子,还有一小撮染着血的头发。而在台阶下方的泥土里,挖出了一具早已腐烂的女尸,身上穿着褪色的蓝色工装,围裙上正好缺了一枚扣子。
法医鉴定后说,这具尸体就是三十年前失踪的李桂兰,她的头骨有明显的钝器伤痕,并非意外摔倒。而那枚嵌在台阶里的扣子,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指纹——属于早已去世的纺织厂厂长,也是当年李桂兰的顶头上司。
没人知道李桂兰的鬼魂为什么执着于那枚扣子,或许是想让世人知道,她的死从来都不是意外。就像那栋老楼里永远停在十二点的钟声,和第三级台阶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有些黑暗,永远藏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