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出门时,江砚洲还蹲在鸡窝前数蛋。
她拎着布包从屋里出来,清了清嗓子:“江队,我走啦——供销社买盐,不许偷吃我炖的鸡!”
他头也不抬:“没炖。”
“哎哟,记性不好还嘴硬?”她笑出小梨涡,“昨儿晚上谁扒拉我锅边,说‘再炖烂点’?”
江砚洲站起身,军大衣一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耳根子悄悄红了半截。他走过来,把她的围巾往上扯了扯,盖住耳朵:“风大,别冻着。”
她歪头躲他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嗯。”他应了一声,转身回屋,脚步却没走远,一直站在门口望着她走远。
供销社在村口,一间灰砖房,门帘子是块旧麻袋缝的,风一吹就扑棱。慕晴推门进去,铃铛响了一声,王姨正低头嗑瓜子,瓜子皮堆在秤盘边上,跟撒了层雪似的。
“王姨。”慕晴把粮票拍在柜台上,“细盐两斤。”
王姨眼皮都不抬:“细盐没了。”
“粗盐?”
“也没了。”
慕晴挑眉:“那啥有?空气能炒菜不?”
王姨这才抬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军属家的,讲究那么多干啥?粗盐一样咸,凑合用呗。”
柜台后头货架上,明明白白摆着几大包细盐,白花花的,连封口都没拆。
慕晴不急不恼,从布包里又掏出两张票:“这是副食品票,能换糖吧?换半斤行不行?”
“糖也紧俏。”王姨嗑着瓜子,“上回李寡妇来,都没给。”
“哦?”慕晴笑了,“她不是刚搬走?难不成你把糖藏她家炕席底下了?”
旁边几个等货的村民噗嗤笑出声。
王姨脸一沉:“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供销社按规矩来,谁也不能特殊。”
“我没想特殊。”慕晴把粮票往前推了推,“我就想买点盐,回家做饭。又不是要你把仓库钥匙交我。”
“规矩就是规矩。”王姨把瓜子壳吐地上,“等下批货,再来吧。”
慕晴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咧嘴一笑:“王姨,你知道江队巡逻回来第一件事干啥不?”
王姨一愣:“关我啥事?”
“他先查民兵登记册。”慕晴慢悠悠说,“谁家占了集体东西,谁家私分物资,一笔一笔记着呢。昨儿你还借了队里半袋化肥没还吧?他顺手就记上了。”
王姨手一抖,瓜子壳掉了一地。
“我可没瞎说。”慕晴歪头,“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回去喊他来对账?他最认真了,连谁家鸡多养一只都要登记。”
“谁稀罕你喊!”王姨声音发虚,“盐……盐一会儿有,你改天来拿。”
“现在就要。”慕晴把手撑在柜台上,笑眯眯,“不然我回去一说,江队非得亲自来不可。他那人,最护家——哦不,最讲原则了。”
话音刚落,门口风一卷,门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
军靴踩地,一声重过一声。
江砚洲站在门口,肩上落着雪,帽子都没摘,手里拎着半只野兔——那是他巡逻时顺手打的,本想带回去给她炖汤。
他扫了一眼柜台,又看了眼慕晴冻得发红的手指,眉头一拧。
没说话,直接走过来,从怀里掏出工作证,“啪”地拍在柜台上。
“民兵队江砚洲。”他声音不高,可整个供销社都安静了,“现监督物资发放。”
王姨脸白了:“江……江队长,您这是?”
“给她称两斤细盐。”他盯着秤盘,“现在。”
“可……可库存登记……”
“我就是来登记的。”他打断她,“从今天起,我媳妇来买东西,不用问有没有,直接给最好的。”
王姨嘴唇哆嗦:“这……这不合规矩……”
“合不合规矩,明天我会去公社开会说明。”江砚洲目光冷下来,“现在,执行。”
供销社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有人低头看鞋,有人假装整理篮子,谁也不敢吱声。
王姨抖着手打开盐包,称重,装袋,动作慢得像在拖时间。
江砚洲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神落在她手上,像盯犯人。
称完,他拿过袋子,转身递给慕晴。
她接过,仰头看他:“江哥,你这不像民兵队长,像护崽的虎。”
他耳尖一红,没说话,只把盐袋往她手里按了按。
“哎哟,还害羞?”她笑出声,“刚才那气势呢?‘执行’!‘现在’!说得我都想立正敬礼了。”
旁边一个大婶忍不住插嘴:“江队也太护短了,不就买个盐嘛。”
江砚洲转头看她,语气平静:“她早上出门,手就红了。我想让她早点回。”
大婶噎住,讪讪笑了两声。
另一个妇女小声嘀咕:“要我说,慕晴真是走运,摊上这么个男人。”
“可不是嘛,以前谁敢跟王姨顶嘴?这回倒好,直接被压着称盐。”
“人家是军属,又是民兵队长,能一样?”
“可江队以前也不管这些啊,听说连馒头蒸糊了都自己吃,从不挑拣……怎么对她就这么上心?”
议论声窸窸窣窣。
慕晴听得清楚,却没回头,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盐袋,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烫。
江砚洲没理会那些话,只低头问她:“冷不冷?”
“还行。”她缩了缩脖子,“就是风钻耳朵。”
他二话不说,解下军大衣扣子,往她身上裹。
她推他:“你自己穿!”
“我不冷。”他硬给她裹上,又把领子翻好,“里面贴身,暖和。”
她瞪他:“那你穿啥?”
“我皮袄在巡逻包里。”他拉着她往外走,“走,回家。”
王姨在柜台后头看着他们出门,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出声。
外头雪下得紧了,风卷着雪花往人脸上扑。
慕晴被大衣裹得严实,整个人陷在他衣服的余温里,像泡在热水里。
她抬头看他:“江队,你说我要是明天去买糖,你是不是还得亲自押送?”
“嗯。”他点头,“押到王姨把糖塞你手里。”
“那我要买针线呢?”
“我也去。”
“买肥皂?”
“去。”
“买卫生纸?”她坏笑,“你也跟着?”
他脚步一顿,耳尖红得快冒烟,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站门口。”
她笑得直打晃,差点踩雪坑里。
他赶紧扶住她胳膊,低声道:“慢点。”
“江砚洲。”她忽然收了笑,仰头看他,“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他愣住,眼神闪了闪。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化成小水珠。
他没答话,只伸手,把她冻红的手从袖口拉出来,塞进自己大衣口袋,贴着胸口。
“这里暖。”他说。
她没抽出来,就让他揣着。
两人并肩走着,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一深一浅,挨得很近。
快到家门口时,她忽然说:“江队。”
“嗯?”
“你以后别动不动就亮工作证了。”她皱眉,“人家要说你以权谋私。”
“我没谋私。”他淡淡道,“我就是确保——我媳妇,想要的东西,都能拿到。”
她心口一热,想骂他嘴硬,又想笑。
最后只踮脚,轻轻撞了下他肩膀:“偏心鬼。”
他低头看她,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可眼神软得像化了的糖。
她正要推门,忽然想起什么,从布包夹层摸出一小撮盐,悄悄往空间田圃里一撒。
银镯微烫。
田里刚种下的萝卜苗抖了抖,叶子边缘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像是被什么轻轻吻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把布包挂回腰上,推门进去。
江砚洲跟在后头,顺手把野兔挂在屋檐下。
他进屋第一件事,就是从军用挎包里摸出个纸包,打开——是半块供销社的粗糖。
他放嘴里舔了舔,皱眉。
太糙了。
他想起她吃空间蜜薯时眯眼笑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糖,一点都不甜。
他把糖收好,小声嘀咕:“下次……得想办法弄点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