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的小胖手还黏在墙根儿那张泛黄的照片上,嘴里“爹、爹”地喊个不停,慕晴刚想伸手把他拽回来,院外忽然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
“老刘叔!”她应了一声,顺手把孩子往胳膊弯里一捞,踩着门槛往外走。
邮递员老刘支好车,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边角沾了点泥灰,但封口贴得整整齐齐。“慕晴啊,你家江砚洲寄东西回来了。”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怀里的江安,“哟,你爹这是开窍了?知道家里有人天天喊他,赶紧回个信?”
老刘笑出一口黄牙:“这回可不光是信,部队那边还盖了红章呢。”
她接过包裹,沉甸甸的,不像只装了信纸。江安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小脑袋直往她肩头蹭,像是困了。
“行了行了,喊了一下午‘爹’,累了吧?”她抱着人往屋里走,顺脚踢上门板,把包裹放在桌上,拍了拍灰。
江安已经眯着眼打盹,她把他轻轻放上炕,掖好被角。小家伙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听不清。
她坐回桌边,剪刀都不用,直接用指甲划开封口。先滑出一封信,叠得方正,上面几个大字——“慕晴亲启”。
她挑眉:“还挺正式。”
拆开信纸,熟悉的硬笔字铺满一页,一笔一划像刻上去的,没多废话:
“晴,我立了三等功。章寄回去,你收着。任务顺利,别担心。江安……替我亲他一下。”
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笑出声:“就这?连个‘想你’都不敢写?江砚洲同志,你这思想觉悟还不如我们家江安高。”
话音未落,眼眶先热了。
她甩了甩头,低头继续翻包裹,手指碰到一层红布,软乎乎的,裹得密不透风。她慢慢掀开,一枚金属徽章静静躺在掌心,银底红边,中间是颗五角星,背面一行小字:三等功 致敬最可爱的人。
她捏着军功章的边缘,指尖微微发颤。
“哎哟喂……”她低声咕哝,“你还真拿了个章回来?不是说巡逻捡了个迷路羊羔就能评上的吧?”
可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了。
她想起江砚洲临走那天,军装笔挺,话不多,只说“等我回来”。那时候村里人背地里笑话他倒霉蛋一个,连马都骑不稳,能混出个啥名堂?
结果现在,人家不仅站稳了,还往前走了好几步。
她把军功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凑近灯下瞧了瞧,最后轻轻吹了口气,擦掉上面一点浮尘。
“行啊你,江队长江同志。”她嘴角翘起来,“以前说你犯冲,现在看,是你命里缺我吧?自打我往你怀里一扑,你是不是连走路都带风了?”
她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红布上,洇出一个小圆点。
她赶紧抹了把脸,“呸,哭什么哭,有本事你让他现在回来,我当面骂他一顿——写信比电报还短,立功也不提前吱一声,吓死个人!”
她把信折好,和军功章一起攥在手里,走到炕边坐下。
江安睡得香,小嘴一张一合,像条离水的小鱼。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声说:“听见没?你爹拿奖了。以后在外头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报他名字,就说你爹是立过功的革命军人,看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江安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小手搭在她手腕上。
她低头看着那枚军功章,忽然想到什么,从布包夹层里摸出针线包,翻出一块深蓝布头,一针一线缝了个小袋子,把章放进去,再仔细系紧,挂在自己衣襟内侧。
“藏好了啊。”她拍了拍胸口,“等哪天你大伯母又来要东要西,我就说这玩意儿是国家机密,谁碰谁蹲大牢。”
她正嘀咕着,外头灶台上的粥锅“咕嘟”响了一声,她起身去关火,顺手揭开锅盖,白气扑上来,糊了她一脸。
她拿袖子擦了擦脸,转身回屋,却发现江安醒了,正撑着小胳膊抬头看她。
“怎么,梦到你爹了?”她走过去,在炕沿坐下。
江安咧嘴一笑,口水拉了丝,小手一指墙上照片,清清楚楚喊了一声:“爹!”
她刚喝进嘴的一口热水差点喷出来。
“你可闭嘴吧!”她瞪眼,“你爹现在在几百里外站岗,风吹脸都裂口子,你还在这儿天天喊他?他耳朵不得起茧子?”
江安不理她,自顾自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墙边蹭,小手指着照片,又喊:“爹!”
“行行行,你是他亲儿子,行了吧?”她伸手把他拎回来,按在腿上,“可你也得给你娘点面子,好歹喊一声‘娘’,不然我以后不给你吃甜的了。”
江安一听“甜的”,立马扭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
她从布包里摸出一颗蜜薯,掰了一小块递过去,“喊‘娘’,就给。”
江安张嘴就要抢。
“不行,先喊!”她把手抬高。
小家伙急了,干脆伸手去抓她衣领,结果身子一歪,整个人扑进她怀里,小脑袋撞得她胸口一闷。
她哎哟一声,差点翻倒,手忙脚乱扶住墙。
“你这小祖宗……”她喘着气,低头看他,却发现江安正仰着脸,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心一软,揉了揉他脑袋,“算了,不难为你了。反正你爹的章我都收到了,他要是知道自己儿子第一句话喊的是他,估计能原地升职。”
她把他重新塞进被窝,掖好被角,自己也躺下来,侧身对着他。
窗外天色暗下来,风刮过屋檐,吹得窗纸哗啦响。
她把那只挂着军功章的布袋贴着心口放好,闭上眼,轻声说:“江哥,你真棒。”
江安在梦里咂了咂嘴,小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含糊地喊了半声——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