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诚听了这话,竟是微微一怔,还当是自己方才审案耗了心神,一时听岔了。
他不由得将身子往前探了探,那双总是含着几分玩味的深邃眸子,此刻也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讶异。
“大嫂方才说什么?”他看着眼前这个正一脸决绝地跪在地上的妇人,有些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可否再说一回?兴许是我听错了。”
那李氏见他这般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位爷是被自己的话给惊着了?
可她今日既然来了,便是早已将生死荣辱都给尽数地抛在了脑后,心中只剩下了那一个念头。
于是,她用力地又将自己的额头在那冰冷的地面之上磕了下去,那声音沉闷,听得一旁的岳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大人的话。”李氏抬起那张早已是布满了泪痕的清秀脸庞,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几分颤抖,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定,“民妇说,希望大人能带我这女儿回去!往后为奴为婢都使得!只希望大人能让她好好长大!”
说罢,她便又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那姿态,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悲壮。
“唉......”秋诚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他本以为,这妇人前来,最多也只是想为自己那早已是枉死的夫君讨个公道,顺便再多求些许的抚恤银两罢了。
却不想,竟是存了这般托孤的心思。
“大嫂,”他看着李氏,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你这又是何苦?”
“民妇与先夫皆是没了父母的,宗族里也再寻不出个能说得上话的亲近之人。如今他既然去了,我也就成了孤身一人。”李氏看着秋诚,那双温婉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往后......”她说着,那声音里也带上了浓浓的哭腔,“往后纵是改嫁,也只怕这娃儿会受欺负。女儿家本就命苦,若是再摊上个心狠的后爹,那......那还不如,就这么随她爹一同去了呢!”
她这番话说得恳切,倒也让秋诚心中那点不快消散了不少。
他看得出,这妇人并非是嫌弃带着个孩子麻烦,而是真的在为自己这女儿的将来,做着万般的考量。
可......
“可是,”秋诚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探究,“就因为这样,便把孩子丢了,任凭她为奴为婢?你就不怕,我是个心狠的,将她折磨了去?”
李氏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看着秋诚,那双总是充满了温婉的眸子里,盛满了挣扎。
许久,她才极为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怕。”
“可这孩儿跟着我,定是只有苦吃。”她看着秋诚,那张本还算得上是清秀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绝望。
“我家里没了田产,在镇中唯有先夫做铁匠为生。他那一手打铁的手艺,倒也算得上是精湛,平日里赚的钱,也足够我们娘俩吃穿不愁。”
“可如今他既走了,”她看着秋诚,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我一个妇道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已是无了填补活计的法子,只能去给人缝补衣裳,赚些微末的嚼用。”
“大人,”她看着秋诚,那张本还充满了温婉的俏脸上,竟是罕见地流露出了自嘲的苦笑,“这世间女子,到底是要依仗男人过活的。我带着她,既是给自己添了阻力,对她......也不是好事啊!”
秋诚听着她这番话,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知道,这妇人说得对。
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之下,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想要带着一个孩子活下去,那该是多么的艰难。
可他终究,也不是什么烂好人。
“话虽如此,”他看着李氏,那张俊朗的脸上,神情也渐渐地冷了下来,“我又不是开育婴堂的,没道理捡个丫头回去。”
“倒是可以帮你寻个妥贴的育婴堂。”
谁知,李氏听完,那颗本还充满了希冀的心,瞬间便沉入了谷底。
她又将自己的脑袋磕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大人!”她哭道,“民妇实话实说了吧!民妇心里,当然是有私心的!”
“去育婴堂也好,给了别人看顾也罢,她往后长大了,少不了还要经历许多苦楚。我这辈子已是没少经历磨难,如今......如今也有些痴心妄想,要是她能跟大人回去,哪怕是做婢女,想来也是比我们这等老百姓要强上许多的!”
秋诚听完,也是默然无言。
他知道,这妇人说的句句属实。
可他终究,还是不太愿意接受。
万一开了头,说不得他就要变成育婴堂堂主了,领着一帮童子兵?
他心中这般想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也渐渐地染上了一丝烦躁。
秋诚看着眼前这个还在不住地叩首哀求的妇人,那颗本还充满了同情的心,竟也在不自觉间,生出了一丝怀疑。
“你说你过得不容易,”他看着李氏,声音也冷了下来,“可我瞧着,你的举止言谈,却不似寻常的农家妇。你有什么来历啊?”
李氏的身子猛地一僵。
她知道,自己今日若是再有半分的隐瞒,怕是真的要将这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给尽数地断送了。
于是,她极为艰难地,将自己那段早已是不愿再提起的过往,都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回大人,”她看着秋诚,声音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沧桑。
“民妇幼时家贫,被卖去给洛都的大户人家做婢女。因为生了有些许颜色,十五及笄时,被他家老爷看上,就要强行收了房。”
“得亏他家小姐心善,看不得,才强要了我做婢女,也算是......跟着学了一些大人物的做派,其实算不得什么的。”
“后来,因为家中老父亲病重,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偷拿小姐的首饰,结果......被抓住了。”
“小姐念在我这些年侍奉的尽心尽力上,没有追究我,却让我走了,还送了那簪子与我。”
“可我回到家时,老父亲已经死了。那簪子......也还留着。”
她说着,便相当珍视地,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个早已是被磨得有些光滑了的木簪,十分不舍地递到了秋诚的面前。
“希望大人以后将其给了我这小女儿,”她看着秋诚,那双总是充满了温婉的眸子里,盛满了缱绻柔情,“也算是我这母亲,给她留的嫁妆了!”
秋诚看着眼前这支,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又承载着一个女子半生荣辱的木簪,那颗本还充满了烦躁的心,竟也在不自觉间,安定了不少。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答应。
“我可还没答应收留她。”
他话音刚落,一旁早已是看不下去了的岳山,却是突然开了口。
“世子。”他看着秋诚,那张总是充满了坚毅的脸上,头一回显露出了请求的神色。
“要不然,将这女娃娃给我可好?”
“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成家,想着若养个女儿作伴,许也是件好事?”
秋诚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无奈。
“岳叔,”他看着岳山,缓缓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家里多个婴孩,可不是小事,并非恻隐之心能承担的。”
“世子,”岳山看着他,极为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也算积攒了一些底子,养活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秋诚看着他这副充满了坚定的模样,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早已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是目瞪口呆的妇人,缓缓问道:
“岳叔是我家的侍卫,可比不得国公府的豪阔。你也愿意把这孩儿给他?”
“愿意的!愿意的!”李氏听完,那颗本已是沉入了谷底的心,瞬间便又重新地燃起了希望。
她极为激动地便要对着岳山叩首。
“这位岳大人定然也是纯善之人,”她看着岳山,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娃儿喊岳大人一声父亲,也算是她的荣幸了!”
岳山看着她这副充满了感激的模样,那张总是充满了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他自然便将目光落在了那个还在襁褓之中沉沉睡去的小女孩儿身上,眼光意味复杂。
“你这孩儿,名唤什么?”
李氏听完,那张本还充满了感激的俏脸上,神情却是变得极为尴尬。
“岳......岳大人......”她看着岳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都讲究贱名好养活,孩子都是大一些才取名字的。现在喊的嘛......不提也罢。”
“但说来也巧,”她看着岳山,那双总是充满了温婉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了然,“我那先夫,也姓岳。岳大人只管与她拟个名字就是!”
“如此说来,还真是有缘分。”岳山听完,脸上那憨厚的笑容愈发地灿烂了,便接过那孩子抱着。
就在这时,许是岳山抱的姿势不对,那本还沉沉睡去的小女孩儿,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
许是离开母亲让她感到不安,那孩子一下子就哭了。
“孩儿哟,”李氏看着她,温婉的眸子里盛满了不舍,“莫要再哭闹,这往后,便是你父亲了!”
女娃仍是哭个不停,说不要离开妈妈,这个不是爹爹。
李氏很不安,岳山也有些局促。
秋诚也没什么哄孩子的好法子,正为难地时候,那女孩子却不哭了,反倒是看着秋诚不动,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煞是可爱。
女娃忽然笑道:“哥哥,抱抱!”
秋诚:“......”
李氏又担忧起来,她怕秋诚是个讨厌孩子的,这年纪的男子大多不喜欢孩子。
却见秋诚很熟练的抱起了她,笑道:“没办法,小孩子确实可爱得紧。”
岳山也笑道:“看来还是世子更讨姑娘喜欢,连这般小的都不例外。”
秋诚蹙眉道:“岳叔说的什么玩笑话!”
大家都笑起来。
岳山便道:“我是个粗人,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世子的文采可是出了名的,不如就由世子来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秋诚答应了,便思索起来:姓岳嘛.....岳.....岳灵珊?不会被告抄袭吧......不然就.....
这时他忽然由这个名字想到了另一个人,便道:
“——不如就叫岳灵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