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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同山涧溪流,在莽莽群山的褶皱间悄无声息地流淌。赵家沟依旧闭塞、破败,如同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残片,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节律。

西崖的“鬼屋”在村民口中,已从极致的恐怖象征,渐渐褪色为一种带着敬畏的、遥远而神秘的禁忌。影寒与齐思瞒的存在,如同融入山石草木的背景,成了这片土地上一个心照不宣、无人敢轻易触碰的恒常。

最初的几年,无形的弦依旧紧绷。齐思瞒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如同蛰伏的猎豹。他定期会独自离开赵家沟,沿着曲折险峻的山路,前往百里之外相对繁华的集镇。

名义上是采买一些盐巴、针线、铁器等山里难以自产的必需品,更深层的任务,则是探听外界的风声,尤其是关于光明教廷的动向。

每一次出行,都像一次潜入敌后的侦察。他会乔装打扮,混迹于三教九流,在茶馆酒肆的喧嚣中,在码头的货船旁,在行商脚夫的闲聊里,捕捉那些零碎、模糊却又至关重要的信息碎片。

“光明教廷…内部似乎出了大乱子…”一次风尘仆仆归来后,齐思瞒在破屋的篝火旁,压低声音对影寒说,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听说是什么圣物失窃,高层互相倾轧,好几个红衣主教都栽了跟头,闹得不可开交。”

齐思瞒灌了一口自酿的、辛辣的苞谷酒,咂咂嘴,“追查我们这些人和渎神者的事情…好像被压下去了,至少明面上,悬赏的力度小了很多,风声也没那么紧了。”

影寒盘膝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膝上横着古剑。油布包裹早已除去,古朴沉重的剑鞘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幽冷的乌光。她兜帽低垂,没有任何回应,但周身弥漫的寒意,似乎极其微弱地松弛了一丝。

又过了半年,齐思瞒带回的消息更加明确:“教廷在北方和西方的几个王国搞‘净化运动’,惹了众怒,跟几个大领主和隐秘势力干起来了,损失不小…焦头烂额。咱们这点旧账,估计是真顾不上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弄:“看来那些白袍老爷们,也并非铁板一块嘛。狗咬狗,一嘴毛。”

再后来,关于渎神者和云姝的消息,渐渐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消失殆尽。偶尔听到的,也只是些捕风捉影、年代久远的传说。

悬赏通缉令在集镇的告示栏上蒙了厚厚的灰尘,最终被新的征兵告示或税吏公文覆盖。追杀影寒的组织,似乎真的在权力倾轧、利益纷争和新的威胁面前,选择了遗忘这个隐匿于西南瘴疠之地的旧患。

紧绷了数年、如同拉满弓弦的神经,终于可以缓缓松弛。齐思瞒不再频繁外出,更多的时间留在西崖,打理着这个简陋却安稳的家,或者带着逐渐长大的陆祤深入山林,传授他辨识草药、追踪野兽、设置简易陷阱的生存之道。破屋周围的警戒符咒,虽然依旧存在,但启动的频率越来越低,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如同退潮般悄然消散。

影寒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她依旧每日静坐,面对群山与瘴雾,尝试与陈有哀沟通,梳理着体内浩瀚而冰冷的能量,但自己的等级还在提升,陈有哀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数年的时光,就连影寒都不知道现在自己具体的等级,因为影寒已经很久没有再使用自己的异能了,现在的影寒活的几乎和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如果真的要说收获的话,大概就是小白已经再次被自己召唤了出来……

另外,齐思瞒能感觉到,那种源自外界威胁的、如同刺猬般时刻竖起的尖刺,正在缓缓收敛。

影寒的沉默,也不再是纯粹的冰封,开始带上一种沉淀后的宁静。冰铠覆盖下的心脏,搏动得依旧缓慢冰冷,却似乎少了那份时刻准备迎接毁灭的决绝。

岁月在陆祤身上留下了最清晰的刻痕。那个在崖壁下瑟瑟发抖、只会凝结薄霜的小豆丁,如同汲取了山野精华的竹笋,迅速拔节生长。

他长高了,身形依旧清瘦,却有了少年的挺拔轮廓。常年跟随影寒修炼和随齐思瞒在山林间摸爬滚打,让他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眼神褪去了孩童的懵懂,变得清亮、专注,如同山涧打磨过的黑曜石,深处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他不再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小褂,而是换上了麻阿婆用结实土布缝制的合身衣裤,虽然依旧简朴,却干净利落。

在影寒那独特而严苛的身教之下,陆祤对体内那股纯净冰寒之力的掌控,早已今非昔比。

清晨的滩涂,成了他固定的修炼场。他不再需要影寒隔空引导,便能自行进入一种空灵的静定状态。呼吸悠长,意念如丝,体内那股清冽的力量如同温顺的溪流,在他意念的精准引导下,随心所欲地流淌、凝聚、塑形。

最初凝聚冰晶的练习早已成为本能。如今,他能在掌心瞬息间凝结出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冰雕:展翅欲飞的冰雀、含苞待放的冰莲、甚至是他记忆中阿婆家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

冰雕大小随心,小如米粒,大如拳头,结构精巧,细节分明,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冰的温度也控制得妙到毫巅,可以是触之即融的薄霜,也可以是坚硬如铁的寒冰。

他不再满足于冻结静止的物体。落叶纷飞时,他能引动一缕极细的寒气,精准地将其冻结在半空,如同时间暂停。溪水奔流中,他能瞬间冻结一小片水面,形成光滑如镜的冰面,又能在念头转动间将其消融。他甚至尝试着用寒气包裹小石子,使其悬浮、移动,如同无形的丝线操控。

他的感知力在影寒的潜移默化下变得极其敏锐。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环境中细微的温度变化、水汽的流动、甚至隐藏在草丛中毒蛇的冰冷体温。这份感知延伸开来,让他对人心善恶也有了模糊的直觉,如同野兽般敏锐。

影寒虽未传授武技,但引导寒气在体内流转本身,就是对筋骨血肉的一种淬炼。陆祤的体魄远超同龄山民,动作敏捷,力量内蕴,耐力悠长。在齐思瞒的生存训练下,攀岩、泅渡、追踪、辨识毒物草药,都做得有模有样,俨然一个山野间长大的小猎人。

陆祤的异能已经觉醒,不出意外的是寒冰异能,尽管等级不高,才四级,但对异能的熟悉程度,不亚于二三十级的老牌寒冰异能者。

他称呼影寒为“影寒姐”,带着少年特有的亲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对影寒的指令,他奉若圭臬,执行起来一丝不苟。影寒依旧寡言,但教导时,那干涩的声音里,已能听出极其细微的、对陆祤进步的认可。

影寒不再仅仅是演示结果,偶尔会极其简略地指出他意念流转或能量控制中的关窍,往往只是一两个词——“过急”、“凝神”、“散而不聚”……却总能切中要害,让陆祤茅塞顿开。

齐思瞒则成了他亦师亦友的“齐大叔”。他教陆祤认字,用树枝在沙地上写,教材是齐思瞒肚子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江湖故事和荤素不忌的俚语小调,教他生火做饭、辨识天气、处理猎物伤口、甚至是用弹弓打鸟。

两人常常在山林里一钻就是大半天,齐思瞒的插科打诨和陆祤少年老成的回应,常常让寂静的山林多出几分生气。

岁月无情,麻阿婆佝偻的腰背弯得更深了,如同被风霜压弯的老竹。她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更深更密,浑浊的老眼视力愈发模糊,听力也大不如前。曾经麻利的手脚变得迟缓笨拙,走路需要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硬木拐杖,一步一挪。

但她依旧倔强地守着她和陆祤那间小小的土坯房,屋前巴掌大的菜地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春种秋收,除草施肥,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对她而言,只要还能动,就不能成为孙子的拖累。

陆祤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天不亮就起来,帮阿婆挑满水缸,劈好够一天用的柴火。修炼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地帮忙,用他那远超同龄人的力气和耐力,轻松完成阿婆需要耗费半天力气的活计。他学会了煮简单的饭菜,虽然味道平平,但总能保证阿婆和他能吃上热乎的。他会细心地留意阿婆的咳嗽是否加重,晚上是否睡得安稳,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阿婆照顾他的样子。

阿婆看着孙子忙碌的身影,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欣慰和满足。她常常坐在门槛边的小竹凳上,晒着太阳,布满老年斑的手摩挲着陆祤给她削的光滑拐杖,一遍遍絮叨着:“祤娃儿长大了…真好…阿婆放心了…有影寒姑娘…齐兄弟…照看着你…阿婆放心…”

她看向西崖方向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她知道,她的祤娃儿找到了真正的依靠。那西崖上的神仙,虽然冰冷沉默,却比村里任何一家人都更靠得住。这份认知,支撑着她日渐衰朽的身体,让她心中那盏为孙子燃着的灯,在风中摇曳却始终不灭。

又是一年深秋。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落了满山黄叶。

麻阿婆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过后,她染上了严重的风寒。闭塞的山村缺医少药,所谓的赤脚郎中也束手无策。高烧、剧烈的咳嗽和深入骨髓的寒冷,迅速摧垮了她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

陆祤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婆床边。他握着阿婆枯瘦如柴、冰凉的手,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贴着,试图驱散那可怕的冰冷。他笨拙地用湿布擦拭阿婆滚烫的额头,熬煮着齐思瞒送来的、据说能驱寒的草药汤,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喂给阿婆,尽管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阿婆…喝药…喝了就好了…”陆祤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眼圈通红。他调动起体内那股力量,将一丝极其温和、精纯的寒意缓缓渡入阿婆的掌心,试图缓解她的痛苦和燥热。那精纯的寒意确实让阿婆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片刻,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

“祤…娃儿…”阿婆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干裂的嘴唇蠕动着,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孙子焦急的脸上,又缓缓移向门口的方向。

陆祤立刻明白了,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家门,朝着西崖的方向狂奔而去,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影寒姐!齐大叔!阿婆…阿婆不好了!”

当影寒和齐思瞒赶到那间低矮、弥漫着浓郁草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土坯房时,阿婆已是弥留之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在她枯槁的脸上跳动,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听到脚步声,阿婆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最后一点光亮。她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目光越过守在床边的陆祤,落在了门口那个高大沉默、周身带着寒意的人影身上。

“影…影寒姑娘…”阿婆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枯瘦的手颤抖着,似乎想抬起,却无力支撑。

影寒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迈过门槛,走到床边。她没有俯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兜帽下的阴影笼罩着床上那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陆祤紧紧抓着阿婆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阿婆冰凉的手背上。

阿婆的目光死死锁着影寒兜帽下的那片深邃,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恳求与托付。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断断续续地、却异常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祤娃儿…托付…给您了…求…求您…照看…他…”

每一个字,都如同耗尽生命敲响的钟磬,沉重地砸在寂静的屋内。

说完这句话,阿婆眼中的光亮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她枯瘦的手在陆祤手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垂落。浑浊的眼睛依旧睁着,却已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低矮的、被烟熏黑的房梁。布满皱纹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凝固成一个近乎安详的弧度。那是对牵挂终于放下的释然。

“阿婆——!!!”陆祤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如同受伤的幼兽,瞬间撕裂了死寂的黄昏,在小小的土坯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茫然。

齐思瞒别过脸,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也有些发红。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陆祤剧烈颤抖的肩膀。

影寒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床边。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静静地看着床上那具失去生命的枯槁躯体,看着那张凝固着最后托付与释然的面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屋内,只有陆祤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和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影寒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覆盖着深灰色棉布衣袖的手,衣袖下是冰冷的臂铠,缓缓抬起,伸向阿婆依旧睁着的双眼。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指尖并未直接触碰那失去光泽的眼睑,而是在距离寸许的地方停住。

一股精纯到极致、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如同最轻柔薄纱般的寒气,无声地弥漫开来,温柔地覆盖在阿婆的脸上。

在陆祤和齐思瞒的注视下,那层薄薄的寒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拂过阿婆的眼睑。那原本空洞睁着的双眼,在这股纯净寒意的抚慰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轻柔地合拢,归于永恒的安眠。阿婆脸上那些因痛苦和临终挣扎而残留的细微褶皱,似乎也被这股寒气抚平了些许,最终定格成一种彻底的平静与解脱。

做完这一切,影寒缓缓收回了手。她没有看痛哭的陆祤,也没有看齐思瞒。她只是转过身,深灰色的斗篷在昏黄的灯光下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无声地走出了这间弥漫着悲伤与死亡气息的小屋,融入了外面深沉的暮色之中。

她的背影,在陆祤模糊的泪眼中,依旧挺拔、冰冷,却仿佛承载了某种无形的、比山峦更沉重的承诺。

阿婆的葬礼,简单得近乎潦草,却带着山野最原始、最沉重的哀伤。

没有棺木,只有一副用村里老人早早备下的、粗糙薄木板钉成的“火匣子”——当地对简易棺材的称呼。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村中几位同样老迈、与麻阿婆相熟的老妇人,帮着陆祤给阿婆擦洗身体,换上她生前最好的一套、洗得发白的靛蓝色土布寿衣。陆祤亲手将阿婆稀疏的白发梳理整齐。

下葬的地点,就在屋后山坡上一小片向阳的缓坡,是阿婆生前自己选好的地方,旁边长着一棵歪脖子老松树。几个被齐思瞒用几斤腊肉请来的村里汉子,沉默地挖好了墓穴。泥土带着深秋的冰冷湿气。

天空阴沉,飘着细密冰冷的雨丝,如同天公垂泪。

陆祤披着麻阿婆生前为他缝制的、唯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色外衣,头上缠着一圈粗糙的白布,小脸苍白,眼睛红肿,紧抿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再次决堤。他抱着阿婆的牌位——一块他亲手用木头削成、刻上“先妣麻氏之位”的简陋木牌——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雨中顽强挺立的小树。

齐思瞒默默地跟在陆祤身边,充当着主事人的角色,指挥着那几个汉子将“火匣子”放入冰冷的墓穴。他神情肃穆,没有了往日的嬉笑。

影寒站在稍远一些的一棵老松树下,深灰色的斗篷在凄风冷雨中纹丝不动,如同山崖的一部分。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蔽了面容。她没有靠近送葬的人群,只是静静地看着,怕离得近了吓到这些人,能找来这些人帮忙,齐思瞒花了不少力气的。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斗篷上,凝结成细小的冰珠滚落。

当第一捧冰冷的泥土砸落在薄薄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时,陆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紧抿的嘴唇渗出了一丝血痕。他死死抱着怀中的牌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他与阿婆之间最后的连接。

雨,似乎更大了些。冰冷的雨水顺着人们的头发、脖颈流下,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那几位帮忙的老妇人低声啜泣起来,哭泣里有对逝者的悲痛,也有对自己可能即将到来这一天的害怕。

就在泥土即将覆盖整个“火匣子”时,站在松树下的影寒,缓缓抬起了覆盖着衣袖的手。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五指微张,对着那片新挖的、被雨水打湿的冰冷坟茔。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无声无息、却浩瀚精纯的寒意,如同沉睡的冰河苏醒,瞬间弥漫了整个山坡!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飘落的、冰冷的雨丝,在接触到这股寒意的瞬间,并未凝结成冰雹,而是在空中骤然改变了形态!它们仿佛被无形的刻刀瞬间雕琢,化作无数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精致绝伦的冰花!

六角冰晶、梅花、莲瓣、松针…无数细小的、玲珑剔透的冰花,如同拥有生命般,在阴沉的天空下,在凄冷的雨幕中,无声地、纷纷扬扬地飘落!它们旋转着,飞舞着,闪烁着纯净而冷冽的光芒,如同九天之上洒落的冰之精灵!

冰冷的雨丝依旧在下,但这些由雨化成的冰花,却带着一种圣洁而哀婉的美,轻柔地覆盖在潮湿的泥土上,覆盖在那粗糙简陋的“火匣子”上,覆盖在阿婆小小的坟茔上。

转眼之间,整座新坟,连同周围一小片山坡,都被一层纯净无瑕、闪烁着微光的冰花所覆盖!如同披上了一件由冰晶编织的、璀璨而永恒的殓衣!

冰冷的寒意驱散了雨水的湿冷,带来一种奇异的、肃穆的宁静。哭泣声停止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神迹般意味的景象震撼得忘记了呼吸,呆呆地望着那座被冰花簇拥的坟茔。

陆祤仰起苍白的小脸,望着漫天飞舞、最终归于阿婆安息之地的冰花,红肿的眼睛里再次蓄满了泪水。但这一次,泪水不再只是悲伤,更包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激和一种被深深抚慰的温暖。他明白了,这是影寒姐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为阿婆送行,为阿婆披上这世间最纯净、最美丽的衣裳。

他抱着牌位,对着那座冰花覆盖的坟茔,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额头抵在冰冷湿润的泥土上,久久不起。

影寒缓缓放下了手。漫天的冰花不再生成,但覆盖在坟茔上的那些,却在阴冷的雨水中顽强地维持着形态,久久不化,如同永恒的守护。

她转身,深灰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更深的林影之中。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陆祤拒绝了齐思瞒让他回村休息的提议,固执地跪在阿婆的坟前,小小的身影在冰花与冷雨中显得异常单薄而倔强。

齐思瞒叹了口气,没有强求,只是默默地守在不远处的树下。

夜幕降临,寒意更重。冰花在夜色中散发出幽幽的、清冷的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星辰落在这片新坟之上。

陆祤跪得双腿麻木,身体冰冷,意识都有些模糊。就在这时,一股温和却精纯的暖意,如同潺潺的温泉,缓缓注入他冰冷的身体。不是真正的热量,而是影寒那独特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寒气,驱散了他体表的湿冷和侵入骨髓的寒意。

他抬起头,看到影寒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这里,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言语,只有那无声流淌的、守护的暖意。

陆祤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哭声终于再次爆发出来,如同受伤的小兽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他扑过去,紧紧抱住影寒的腿,将脸埋在那冰冷的、带着霜痕的斗篷布料里,放声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无助和失去至亲的痛苦,都在这冰冷的怀抱里尽情宣泄。

影寒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冰铠覆盖下的肌肤,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滚烫的泪水透过厚实布料传来的湿意,和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覆盖着臂铠的手,在衣袖下微微抬起,似乎想推开,又似乎想安抚。最终,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轻轻落在了陆祤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的、瘦削的背上,他到底还是只有十岁的小孩子……

没有拍打,没有言语,只是一个冰冷的、带着承诺重量的轻触。

冰冷的斗篷,滚烫的泪水,无声的轻触,在阿婆冰花覆盖的坟茔前,构成了一幅奇异而深刻的画面。仿佛一个无声的契约在此刻彻底缔结。

长夜漫漫,冰花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执着的光芒,守护着逝去的安眠,也见证着新生的羁绊。影寒冰冷的世界里,那汪因陆祤而生的寒潭,在经历了生死的洗礼后,水面似乎更加开阔,潭水依旧冰冷,却清晰地倒映着星月,以及那个在她冰冷斗篷下寻求慰藉的少年身影。

她不再是孤岛。一份名为“守护”的责任,如同冰层中生长的藤蔓,坚韧地缠绕住了她冰封的心核,也锚定了她在这片蛮荒之地的存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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