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日本大使馆
松冈洋佑坐在密室里,脸色铁青,刚刚与赫尔国务卿的会谈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寒意。美方的态度转变之快、条件之苛刻、尤其是对日本软肋(石油、钢铁)拿捏之精准,让他脊背发凉。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松冈洋佑对身边的心腹参赞低声咆哮,声音因愤怒和困惑而颤抖,“美国人仿佛能看穿我们的一切!他们对我们急需物资的焦虑了如指掌,甚至在我们提出用贸易利益交换之前,就直接用禁运来威胁!这绝不是普通的政治判断!这就像…就像我们所有的底牌都摊开在他们桌上一样!”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急促地踱步:“内部一定有间谍!而且级别非常高!可能就在外务省,甚至可能接近首相官邸!否则无法解释他们为何能如此精准地打击我们的要害!这次谈判已经失去了意义!当一方对另一方的底线和弱点洞若观火时,所谓的磋商就变成了单方面的最后通牒和恐吓!再谈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他立刻走到加密电台前,口述了一份措辞极其严峻的密电,发给东京的首相近卫文麿。在电文中,他详细汇报了与赫尔会谈的惊人转折,并强烈表达了自己的判断:美方态度剧变源于获得了极高层级的情报,日方内部存在严重泄密,谈判已无法继续,建议立刻彻查内奸,并重新评估对美战略。
华盛顿,白宫
几乎在松冈洋佑密电发出的同时,海军情报处的破译人员就将译电文放到了罗斯福总统的办公桌上。
罗斯福看着电文,尤其是松冈洋佑关于“内部有高级间谍”的猜测和“谈判破裂”的结论,忍不住放声大笑,对身边的赫尔国务卿说:
“科德尔,你看!我们成功了!我们完美地误导了日本人!松冈这个老狐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是我们在他身边安插了间谍,而是我们直接打开了他的保险柜,阅读了他的私人日记!他把我们的密码破译能力,错误地归因于他们内部出了叛徒。这会让他们陷入无休止的内耗和猜疑,从而掩盖我们真正的情报来源——这将是我们在未来对抗中取之不尽的财富!”
赫尔国务卿也露出了笑容,但随即转为忧虑:“总统先生,战略欺骗固然成功,但松冈洋佑判断谈判破裂也是事实。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要立刻实施禁运吗?那可能会彻底激化矛盾。”
“不,科德尔,现在全面禁运还为时过早,那等于直接宣战。”罗斯福摇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实验者般的冷静与冒险光芒,“但我们也不能毫无作为。松冈的电报告诉我们,日本人最怕的就是物资断绝。那么,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进行一次…‘可控的压力测试’。”
他走到世界地图前,手指点着日本列岛:“我决定,从下个月开始,对出口日本的战略物资,特别是高辛烷值航空汽油和顶级废钢铁,实施‘配额管理’。将出口量削减到…嗯,之前水平的70%左右。对外就宣称是‘国内需求增加’或‘航运调整’。”
赫尔立刻明白了总统的意图,这是一招险棋:“您是想观察,在减少了这三成的关键物资供应后,日本在中国战场上的军事行动,是否会受到可察觉的影响?比如,他们的飞机出动频率是否下降?坦克和火炮的产量是否减少?”
“没错!”罗斯福赞赏地点点头,“如果他们的战争机器因为少了我们这三成的物资而明显‘咳嗽’,那就证明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日本的经济和军事命脉,确实脆弱地系于我们的物资供应之上。那么,我们就掌握了未来谈判或对抗中最有力的杠杆。这比任何外交照会都更有说服力。”
赫尔依然担忧:“可是,总统先生,如果…如果削减了30%的供应,日本在中国的军事行动却没有受到明显影响呢?那意味着什么?”
罗斯福的笑容收敛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如果那样…赫尔,那就意味着两种情况:要么,日本找到了我们不知道的、稳定的替代供应源(比如通过苏联,或者囤积了远超我们想象的库存);要么,就意味着日本战争机器的效率和韧性远超我们的估计,他们对物资的依赖度比我们想象的要低。”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方,语气中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敬畏与决绝:“如果真是后者…那我们就面临一个更强大、更难以对付的敌人。真到了那一步…”
罗斯福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赫尔:“…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该如何应对这场不可避免的冲突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拿到这个测试结果。去执行吧,科德尔。”
这次围绕破译密电展开的博弈,从一场外交摊牌,演变成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战略试探。罗斯福利用情报优势,不仅成功误导了对手,更策划了一场危险的“物资断供实验”,旨在摸清日本战争潜力的真实底牌。而松冈洋佑的误判,则可能在日本内部埋下猜忌的种子。太平洋上的战云,在无声的情报战和物资控制战中,愈发浓密了。
东京,首相官邸,内阁会议
首相近卫文麿坐在主位,脸色苍白,手中紧握着松冈洋佑从华盛顿发来的那份指控“内部有高级间谍”的紧急密电。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背后窥视着内阁的一举一动。他强作镇定,将电文的主要内容向在座的阁僚进行了通报。
“诸君,”近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松冈外相从华盛顿发来急电。他与美国的谈判已陷入僵局,而美方对我方底牌的了解程度,令人震惊!松冈君判断,这绝非寻常的外交分析所能及,极有可能是我方内部…出现了严重的泄密,甚至存在为美国提供情报的高级间谍!”
他环视全场,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位大臣的脸,仿佛想从中找出可疑的痕迹:“此事关乎帝国安危,绝非儿戏!在上一次清洗中,我们已将陆军和海军中具有浓厚欧美背景、可能心存‘自由主义’思想的军官调离了关键岗位。但现在看来,隐患远未清除!我命令,特高课与外务省联手,立即开展一次最高级别的内部肃清行动!范围要扩大,力度要加大!宁可错查一千,也绝不可放过一个!务必揪出潜藏在我们心脏地带的鼹鼠!”
会议室内顿时一片寂静,大臣们面面相觑,气氛凝重。
“看吧!我早就说过!”陆军大臣东条英机率先打破沉默,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果不其然”的愤慨表情,“英美鬼畜亡我之心不死!他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可以信赖的谈判对象,而是处心积虑要扼杀帝国的敌人!谈判破裂是必然的!他们现在用间谍手段来对付我们,正好暴露了他们的虚伪和歹毒!对于这样的敌人,唯有坚决打击!”
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则皱着眉头,提出了不同看法:“东条君,你的结论下得未免太武断了。谈判不欢而散,确实令人遗憾,但这并不意味着彻底决裂。最关键的是,美国人虽然态度强硬,但至今并未实际启动对我们最致命的石油和废钢铁禁运!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仍然留有余地,仍然希望通过非战争手段解决问题。这或许正是我们避免最坏情况的机会窗口。”
“机会窗口?及川君,你太天真了!”东条英机厉声反驳,语气充满讥讽,“美国人这是在玩‘胡萝卜加大棒’的把戏!他们暂停禁运,不是仁慈,而是想把我们吊住,慢慢放血,逼迫我们吐出更多的利益!要我说,帝国唯一的生路,就是趁现在还有力量,迅速南下,攻占英美在东南亚的殖民地,夺取那里的石油、橡胶和锡矿,实现战略物资的自给自足!这样才能彻底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
“愚蠢!简直是疯狂的赌徒行为!”及川古志郎也被激怒了,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的‘南下论’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一旦我们进攻东南亚,就等于直接向英美开战!美国必然会立即实施全面禁运,甚至直接派遣舰队干预!到那时,帝国将同时与中、美、英、荷等多国为敌!东条君,你的鲁莽会把整个国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看,‘上等兵’(注:此为当时日本海军内部对东条英机出身低微的蔑称)的绰号真是没叫错!”
“八嘎!你说什么!”东条英机勃然大怒,几乎要冲过去。
“够了!!!”
近卫文麿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气猛拍桌子,发出一声怒吼。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地看着吵作一团的陆海军大臣:“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首相!还有没有帝国的纪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肃清内部间谍、保卫国家机密的重大问题!不是来听你们争论帝国是该‘南下’还是‘北守’的!”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两人:“间谍问题不解决,我们所有的战略规划,在敌人面前都如同透明!你们在这里争得面红耳赤,说不定我们的会议内容,明天就摆在了罗斯福的办公桌上!这才是当前最致命、最紧迫的危机!”
然而,近卫的怒吼并未能真正平息分歧。陆海军之间的战略路线之争,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脓疮,在任何议题下都会爆发出来。所谓的“反间谍”会议,再次沦为了一场毫无建设性的路线争吵。近卫文麿颓然坐回椅子,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意识到,在陆海军根本战略对立的情况下,任何试图统一意志、解决具体问题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内部的裂痕,比外部的间谍更为致命。而罗斯福政府,或许正乐于见到日本陷入这种无休止的内耗之中。这场旨在揪出“内鬼”的会议,最终只证明了日本决策层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