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马德里,王宫(佛朗哥官邸)会客厅
装潢华丽却透着一丝冷峻的会客厅里,佛朗哥身着一套朴素的卡其布军装,坐在主位的沙发上,脸上带着一种介于军人的耿直与政客的圆滑之间的、难以捉摸的表情。坐在他对面的,是德国驻西班牙大使埃伯哈德·冯·施托雷尔,一位举止优雅却眼神锐利的职业外交官。会谈的气氛看似友好,实则暗流涌动。
寒暄过后,施托雷尔大使优雅地放下咖啡杯,措辞谨慎地切入了柏林方面真正关心的话题:“尊敬的元首(指佛朗哥),首先,请允许我再次代表希特勒总理,对您在西班牙内战中取得的决定性胜利,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德意志帝国始终将西班牙视为在欧洲大陆上最亲密的兄弟和朋友,在您最困难的时刻,我们提供的有限援助,正是基于这种深厚的友谊与共同的价值理念。”
佛朗哥脸上立刻堆起诚挚的、甚至带点“受宠若惊”的笑容,连连点头:“感谢!非常感谢希特勒总理和德国人民的深情厚谊!没有德国朋友在关键时刻的援助,西班牙的民族主义事业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取得胜利。这份情谊,西班牙人民和我本人,永志不忘!”他说话时,双手还配合地微微摊开,显得十分真诚。
施托雷尔对佛朗哥的热情回应感到满意,认为时机成熟,便按照柏林的指示,开始进行试探性“钓鱼”。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元首阁下,您知道的,欧洲目前的局势…十分微妙,充满了不确定性。德意志帝国为了维护新秩序的稳定,正承担着巨大的…嗯…责任和压力。尤其是在经济领域,我们需要更多的…‘灵活性’来应对可能出现的挑战。”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给佛朗哥留下接话的空间,暗示意味十足。按照正常外交辞令,对方此时应该主动表示“有什么困难,朋友之间尽管开口”之类的客套话。
然而,佛朗哥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施托雷尔的预料。
只见佛朗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困惑和茫然。他眨了眨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理解一段极其深奥的密码。他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用带着浓重加利西亚口音的、极其“朴实”的语气说道:
“呃…这个…大使先生,您说的这些话…‘微妙’、‘不确定性’、‘新秩序’、‘经济领域的灵活性’…哎呀,请您一定要原谅我!”他露出一个近乎“羞愧”的表情,“您知道的,我佛朗哥就是个当兵的大老粗,一辈子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没读过多少书,更不懂你们这些外交官和大学者们说的这些…这些高深的词儿。您能不能…说得再简单点?直接点?比如,是需要我们西班牙出人?还是出粮食?要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他这番表演,堪称影帝级别。将一个“没文化”、“直肠子”的军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把自己巧妙地伪装成一个听不懂弦外之音的“大老粗”,直接把外交辞令的球一脚踢回了给对方。
施托雷尔大使当场愣住,脸上的优雅笑容变得十分僵硬。他准备好的所有关于“兄弟情谊需要物质体现”、“共同事业需要共同付出”之类的说辞,全部被佛朗哥这堵“听不懂”的软墙给挡了回来。他总不能直白地说“我们希特勒总理希望你们把黄金储备借给我们用用”吧?那与公开抢劫何异?在外交上是极其失礼和危险的。
看着佛朗哥那双充满“真诚的困惑”的眼睛,施托雷尔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在装傻充愣,而且装得天衣无缝。他明白,今天这场试探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啊…元首阁下您太谦虚了。”施托雷尔迅速调整表情,干笑两声,重新端起了咖啡杯,“只是一些…呃…泛泛而谈,探讨一下欧洲的未来。具体事务,我们日后可以慢慢协商。咖啡快凉了,请。”
会谈随后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气氛中,迅速转向了无关紧要的天气和猎场话题。不久,施托雷尔便起身告辞。
送走德国大使后,佛朗哥脸上的“憨厚”瞬间消失,眼神恢复了鹰一般的锐利和冰冷。他对身旁的心腹低声说:“告诉财政部和央行,加强对黄金储备和外汇的管控。希特勒…开始惦记我们的钱袋子了。以后德国人再来谈‘经济合作’,一律用最复杂的程序、最冗长的官僚流程应付他们。我们要让柏林明白,西班牙,不是他们的殖民地。”
心腹担忧地问:“元首,这样敷衍德国人,会不会惹怒希特勒?”
佛朗哥冷笑一声:“怒?他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波兰,是英法!在解决掉这些大麻烦之前,他不会为了点‘不确定’的黄金,在西南欧再开辟一个战场。我们越是表现得‘愚钝’和‘不合作’,他反而越不敢轻易动我们。这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次会面,佛朗哥用精湛的演技,成功挫败了希特勒的第一次试探。他深知,在纳粹德国的巨兽面前,西班牙唯一的自保之道,就是保持距离、装疯卖傻,并紧紧抓住手中那点可怜的、却是救命稻草的硬通货——黄金。
柏林,总理府新总理大楼大本营会议室
厚重的橡木门紧闭,隔音效果极佳的房间内,空气却仿佛因愤怒而凝固。阿道夫·希特勒将驻马德里大使发回的密电狠狠摔在巨大的会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在长桌尽头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忘恩负义!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希特勒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这个佛朗哥!这个西班牙的暴发户!他忘了是谁在他快被斯大林和那些国际纵队杂碎撕碎的时候,派出了秃鹰军团!是谁提供了最先进的飞机、坦克和教官!是谁在他被国际社会孤立禁运的时候,给他送去了武器和石油!是我们!是伟大的德意志!”
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在座的心腹们——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宣传部长戈培尔、盖世太保希姆莱,以及几位高级将领。
“现在!德意志为了准备伟大的事业,经济上遇到了一点暂时的困难,需要一点…‘周转资金’。我让施托雷尔用最委婉的方式去试探,希望他能念及旧情,主动提供一些帮助。可他呢?!”希特勒抓起电报,用颤抖的手指着,“他竟然跟我装傻充愣!说自己是个‘没文化的大兵’,听不懂!这是什么?这是最无耻的背叛!是对国家社会主义兄弟情谊的亵渎!”
宣传部长保罗·约瑟夫·戈培尔立刻用他那种煽动性极强的语调附和道:“我的元首!您说得完全正确!佛朗哥的行为,是典型的农夫与蛇的故事!我们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温暖了他,他现在恢复了力气,就想反咬我们一口!这是一种政治上的堕落,是对元首您和整个德意志民族善意的可耻背叛!必须予以严厉的谴责和惩罚!”
海因里希·希姆莱推了推他的夹鼻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而残酷,他声音平稳却带着杀气:“我的元首,既然佛朗哥已经证明了他是一条养不熟的野狗,我们就不该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安全局在西班牙内部还有一些潜伏的‘朋友’(指长枪党内的激进派和保皇党人)。只要您下令,我们可以策划一次‘意外’,或者支持更…‘懂得感恩’的人上台。我们能扶他上去,自然也能把他拉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外交部长约阿希姆·冯·里宾特洛甫几乎是立刻高声反对,他脸色因焦急而有些发白。他深知希姆莱的提议有多么危险和短视。
“我的元首!请冷静!”里宾特洛甫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理性和说服力,“希姆莱全国领袖的方案听起来解气,但后果不堪设想!颠覆佛朗哥?现在西班牙内战刚刚结束,局势依然脆弱,一旦我们动手,很可能引发新的内战,将西班牙彻底推入混乱深渊。这不但会彻底失去西班牙这个潜在的盟友,更会在我们即将对波兰采取行动的关键时刻,在西南欧制造一个无法预料的大麻烦!”
他转向希特勒,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元首,请您换位思考。佛朗哥现在最迫切的任务是什么?是稳定政权、喂饱他的人民、防止社会再次崩溃。他需要的是粮食和药品,是能立刻解决生存问题的物资!而不是我们德国生产的、虽然精良但无法填饱肚子的机床和武器!他向我们购买工业品能解决眼前的饥荒吗?不能!”
里宾特洛甫看了一眼戈培尔和希姆莱,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现实主义:“更何况,我们德国自身的粮食储备也并不宽裕,还要为未来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做准备,我们不可能、也没有余力向西班牙大规模出口粮食。所以,佛朗哥转向能提供粮食的国家(暗指特纳的渠道)是必然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他现在装傻,恰恰说明他是个精明的政客,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维护本国利益,而不是一个狂热的意识形态信徒。”
他最后总结道:“当前,我们的首要目标是东方!是波兰!是打破凡尔赛的枷锁!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应该,也不能够在西班牙另辟战场。佛朗哥只要保持中立,不公开倒向英法,就是对我们的最大帮助。我们不应该为了一点黄金,就去逼迫他,甚至推翻他,那只会把他彻底推向我们的敌人!”
里宾特洛甫的冷静分析,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希特勒的部分怒火,但也让他更加烦躁和无力。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发出沉闷的咆哮。他知道里宾特洛甫说的是对的,但佛朗哥的“背叛”依然让他如鲠在喉。
良久,希特勒抬起头,眼神中的狂怒被一种阴鸷的算计所取代:“够了!里宾特洛甫,你说得对。现在不是收拾那个西班牙乡巴佬的时候。”
他看向希姆莱:“你的颠覆计划,暂时搁置。但是,加强对西班牙的渗透和监视,我要随时掌握佛朗哥的一举一动!”
他又看向戈培尔:“戈培尔,发动你的宣传机器,在适当的场合,可以‘不经意’地提及某些国家领导人的‘短视’和‘忘恩负义’,但要把握好尺度,不要点名道姓!”
最后,他对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这笔账,先给他记下!等我们解决了东方的麻烦,整合了欧洲大陆的资源…到时候,我要让佛朗哥,连同他那些黄金,一起跪在地上,为今天的无礼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会议在一种压抑而充满记恨的气氛中结束。希特勒暂时咽下了这口恶气,但佛朗哥的名字,已经被他刻在了内心的“秋后算账”名单上。而远在马德里的佛朗哥,或许也预感到,他凭借高超演技躲过的这次索贿,只是与北方巨兽漫长博弈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