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证券交易所的铜钟余音未绝,三井物产的股票代码如同折翼的鹤,在电子公告板上垂直坠落。23%的跌幅让东京交易所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交易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売れ!売れ!喊叫声中,穿藏青色西装的交易员们面如死灰。
“三井様……”财务总监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他的和服袖口沾满了黑色的墨水,手中的钢笔在资产负债表上急速地滑动,就像在犁出一道道深沟。
三井良介的目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纽约港的晨雾中。在那里,海关官员们正忙碌地在“大和丸”的货舱上喷涂着刺目的黄色“x”标记。那些原本精心包装的生丝包裹,此刻看起来就像一群待宰的牲畜,毫无生气。
三井良介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摩根大通也跟进西部委员会的行动,那么他们在期货市场上的保证金账户将会被全部冻结,这将对公司的资金链造成巨大的压力。
“给上海发电报。”三井良介突然打断了财务总监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藤田,立刻接受史密斯的所有条件。”
说完,他猛地折断了手中的象牙裁纸刀,刀尖在实木桌面上弹跳了几下,最终静静地停留在那份《华尔街日报》的头条上。头条的标题异常醒目——“美财政部启动《敌国资产管制法》特别审查程序”。
横滨码头,三井物产的会计课长看着突然停工的卸货工人,他们手中崭新的海关封条在朝阳下泛着不祥的荧光。
午夜时分的美国领事馆后巷,一只野猫被突然闪过的黑影惊得炸毛。藤田的特使蜷缩在黑色礼帽下的脸,在煤气路灯下泛着病态的惨白。他第三次调整领结时,铁门上的窥视孔突然透出一线光亮。
特纳的办公室弥漫着枪油与雪茄的混浊气息。他手中的柯尔特m1911在绒布上划出优雅的弧线,黄铜子弹被一颗颗按进弹匣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清脆得像丧钟。
史密斯先生...特使的伦敦腔英语突然卡壳,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三井阁下提议在公海邮轮上...
“啪!”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那是枪械合膛时金属撞击发出的声音,如同死神的脚步声,冷酷而决绝,瞬间截断了正在进行的话语。
特纳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他手中的枪管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用这根冰冷的金属管挑起了桌上的《旧金山纪事报》,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头版照片上时,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照片中,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正趾高气扬地检查着“加利福尼亚少女号”的货舱,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得意和傲慢。特纳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对这种场景显然并不陌生。
“1894 年,”特纳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李鸿章在马关春帆楼挨的那颗子弹……”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嘲讽,似乎对那段历史有着深刻的了解。
特纳缓缓站起身来,他那六英尺二英寸的高大身材在特使面前显得格外威严。他的阴影如同一座山般笼罩在特使的头顶,给人一种无法喘息的压迫感。
“听说至今还在大沽口的博物馆展览?”特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特使,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就在这时,墙上的自鸣钟突然敲响,清脆的钟声在房间里回荡,如同死亡的丧钟。特使的膝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特纳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猛地抓起那份墨迹未干的制裁草案,纸张在他手中发出沙沙的响声。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将这份文件甩向特使,纸张如同一道闪电般划过特使僵硬的面颊。
“明天正午前,”特纳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震耳欲聋,“我要看见三井的私人印章盖在这份文件上。”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只有绝对的命令。
特纳顿了顿,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穿透特使的灵魂,“否则,华尔街的做空单,会让三井财阀的百年基业……”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枪机滑动的“咔嚓”声却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斩断了最后一丝希望。
(领事馆外滩,一艘没有舷号的快艇正熄灭引擎,船舱里整箱的金条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晨报头条》
外滩海关大钟敲响七下,悠扬的钟声在晨雾中回荡,仿佛唤醒了这座沉睡的城市。与此同时,《申报》的报童们如往常一样,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工作。他们穿梭于法租界的每条弄堂,将当天的报纸送到每一个订户手中。
头版的三井良介的黑白照片格外引人注目。照片中的他,虽然身着一套英国萨维尔街定制的西装,但那佝偻的背脊却难以掩盖。他身后的“上海丸”邮轮上,太阳旗在江风中无力地飘动,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杜月笙坐在太师椅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着报纸上的铅字,他的翡翠扳指与新闻纸摩擦出沙沙的声响。突然,他轻笑一声,将报纸转向坐在一旁的黄金荣,说道:“连东洋人的财神爷,也得乖乖来拜码头啊。”
黄金荣嘴里叼着烟斗,烟斗里的烟丝在晨光中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就像昨夜的枪声一样。他眯起眼睛,望向窗外,黄浦江上,美国海军“休斯顿号”巡洋舰的炮管正随着浪涌起伏。沉默片刻后,他用沙哑的宁波话说道:“十年前,这帮东洋赤佬在闸北可是耀武扬威得很呢。”
跑堂适时送来新磨的蓝山咖啡,银勺碰撞瓷杯的脆响中,杜月笙展开当天的第二张报纸——日文版《上海日报》的头条赫然是套红的日米亲善标题。听听,他舀起方糖的镊子在空中停顿,连他们的报纸都在教主子说日美亲善
(华懋饭店旋转门外,几个浪人打扮的日本特务正死死盯着三楼咖啡厅的窗口,他们腰间鼓胀的和服腰带里,藏着昨夜刚从虹口道场取来的肋差短刀。)
修斯站在华懋饭店套房的窗帘缝隙间,雪茄烟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对面和平饭店的露台上,三井物产的特派员佐藤正举着蔡司望远镜,镜片反光如刀锋划过修斯的脸。
第三组人了。 修斯用烟头在窗棂上烫出第三个焦痕,左边穿灰西装的是日本海军情报处的,领带夹藏着微型相机。
老约翰的餐刀在牛排上锯出刺耳声响,血水渗进荷兰进口的亚麻餐巾。他忽然用叉子戳起肉块,对着灯光端详:
知道特纳为什么要在《字林西报》提李鸿章吗?银叉猛地贯穿牛肉,1895年日本人在马关用浪田枪击李中堂,逼大清割让台湾——
窗外骤然传来摩托车急刹的刺耳声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见日本领事馆的黛青轿车里,戴白手套的报务员正疯狂转动无线电旋钮,额头抵着车窗渗出油汗。
老约翰突然掀开餐桌布,露出底下盖着英国邮戳的无线电设备。他旋开某个频段,扬声器里立刻爆出日语摩尔斯电码的哒哒声。
他们在呼叫出云号巡洋舰。 修斯掐灭雪茄,柯尔特手枪的准星无意间对准了对面露台,要不要给三井的乖儿子们送份‘下午茶’?
老约翰却咧嘴一笑,从牛排盘底抽出发报键:
不急,先让他们听听这个。
他手指翻飞,发报机突然播送出《君之代》的旋律——却是用走调的唢呐音色。对面露台上佐藤的望远镜哐当砸地。
暮色渐沉时,一艘悬挂美国旗的拖船缓缓驶过江心。甲板上的水手看似在整理缆绳,实则在用钢刷打磨某块——抛光后的金属在落日下反射出刺目光斑,恰好扫过日本领事馆的顶层窗户。
信号镜到位。 修斯对着袖口纽扣低语,让海关的弟兄们开始‘检疫’三井的生丝货轮。
远处海关钟楼突然敲响六下。随着最后一声钟鸣,日本邮船龙田丸的烟囱突然喷出异常黑烟——轮机舱里,美国籍机械师刚往燃油管里倒了半袋白糖。
修斯猛地拽紧天鹅绒窗帘,金线刺绣在他指节勒出深痕。
调陆战队!现在就调! 他压低的声音里裹着铁锈味,伊藤博文怎么死的?哈尔滨站台的子弹可不管什么外交豁免权!
老约翰突然大笑,震得水晶杯里的冰球叮当作响。他从内袋抽出的电报纸上,太平洋舰队司令的签名像一道刀疤:
休斯敦号已抵吴淞口,主炮仰角15度——这个角度,虹口军营的榻榻米刚好能烧得均匀。
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摇晃,倒映出窗外几个仓皇闪避的黑色身影。老约翰的指尖沿着杯沿画圈,突然停在正对黄浦江的方位。
知道特纳为什么选汇中饭店? 他啜饮的波本带着硝烟般的焦香,从这里到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1900码。修斯突然接话,瞳孔收缩如瞄准镜,恰好在巡洋舰副炮的精准打击范围。
窗外传来摩托车急刹的刺耳声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腕表——十点整,正是潮水开始退却的时刻。
吴淞口外,休斯敦号的炮塔正在月光下缓慢旋转。
目标方位确认。 枪炮长透过测距仪看到,虹口军营的太阳旗正在夜风中飘展,但长官...真要开火?
舰长擦拭着望远镜镜片,突然轻笑:
不,我们只负责让日本人听见——
他跺了跺钢制甲板,8英寸主炮的液压系统发出巨兽苏醒般的嗡鸣。
——炮弹上膛的声音。
当三井良介的轿车终于停在汇中饭店门口时,门童注意到他的白手套正死死攥着一份文件。
文件最末页,美国海军部的钢印下印着一行小字:
本舰炮弹保险已解除,祝谈判愉快。
(翌日《申报》头条:《美日商船恢复通航》,副标题:《虹口军营昨夜紧急疏散演习》)
(当夜,三井良介收到横滨急电:所有赴美货轮遭扣留,疑为‘锅炉故障’。而和平饭店的露台上,佐藤的望远镜再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