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屋檐,江知意还站在前院门口。她手里捏着几张薄纸,是昨夜那两个姑娘留下的名字——阿禾、春桃。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字,她正想着该从哪味药开始教,忽听得街口一阵喧闹。
云娘心里直犯嘀咕,小声对旁边刚睡醒揉眼睛的小满说:“这大清早的,不会出啥幺蛾子吧?”小满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能有啥事儿,咱江大夫医术高超,谁敢来闹。”话虽这么说,可小满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要拿去晒的药材。
医馆里的其他女子们,原本在各自位置上整理药材或者背诵药性,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探出头来张望。有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有的则相互小声安慰着,互相给对方打气。
阿禾和春桃原本在角落里轻声复习昨夜学的药材,听到喧闹,也紧张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向江知意。春桃小声对阿禾说:“阿禾,不会是因为咱们昨夜求江大夫教我们,惹来麻烦了吧?”阿禾皱着眉头,坚定地说:“不管怎样,江大夫是为咱们好,咱们不能退缩。”
“让开!都让开!”
几个粗壮家仆模样的人挤开人群,往医馆门前一站,腰间佩刀晃得刺眼。中间那人穿着青灰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瘦,眼神却冷得像能刮下一层皮。
王兆。
江知意没动,只是把那几张纸轻轻塞进袖中,顺手抚了抚衣袖,又将发间银簪扶正。昨夜她就想明白了,这世道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救人。既然有人送上门来当试金石,那就正好试试这块招牌硬不硬。
小满看到这阵仗,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药材差点掉了,急忙喊云娘:“云娘姐,这……这是咋回事啊?”云娘瞪了他一眼,轻声说:“别慌,听江大夫的。”嘴上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但想到江知意平日里的沉稳,又定了定神。
云娘听见动静,提着药箱就冲了出来,挡在门口:“谁啊?大清早堵我家门,有病治吗?”
王兆冷笑一声:“我是礼部侍郎王兆。今日前来,不是来治病,是来查案。”
“查案?”云娘眉毛一扬,“你查谁?我们这儿只看病,不审犯人。”
此时医馆里的女子们都围到了门口附近,听着外面的对话,心里既紧张又愤怒。一个平时性格直爽的女子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人看着就不是好人,来这儿捣什么乱。”旁边的女子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出声。
“女子聚众学医,私设医塾,扰乱纲常,便是大罪!”王兆声音陡然拔高,“此等悖逆之举,岂容放任?来人,封了这医馆!”
他身后两名差役上前一步,就要往门上贴封条。
阿禾和春桃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两人手拉手,站到了江知意身后不远处,虽然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中透露出毫不退缩的决心。其他女子看到她们的举动,也都纷纷站到江知意身后,以行动表示支持。
江知意这才缓步走下台阶,站定在众人面前。她没看那两个差役,只盯着王兆:“王大人日理万机,连哪家姑娘背《本草》都要管?”
王兆眯起眼:“你就是江知意?一个被退过婚的将军府嫡女,也敢妄称‘神医’?女子不得掌医权,这是祖制!”
“祖制?”江知意轻笑,“三年前您母亲风邪入体,太医院判为‘外感实证’,开了麻黄汤三剂,对吧?”
王兆脸色微变:“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江知意往前一步,“真正病因是气虚血瘀,表虚受风。用麻黄发汗,等于雪上加霜。若非后来停药及时,怕是连轮椅都坐不稳。”
人群里顿时嗡了一声。
一个平时负责煎药的女子,小声对身边的人说:“江大夫说的肯定没错,我煎药的时候就发现有些药方不太对劲,还好江大夫都会仔细检查。”旁边的人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江大夫医术高明,才不会乱来。”
王兆强撑镇定:“荒谬!太医院几十位大夫会诊定案,岂是你一个女子说得翻的?”
“我不但要说,还要拿出证据。”江知意转身进了医馆,片刻后捧出一本册子,封皮写着《疑难医案录》。她翻开一页,递到众人眼前,“这是我去年整理的旧案记录,其中就有您母亲的脉案。原方补气不足,散邪太过,耗伤根本。而我拟的调养方——黄芪建中汤加减,已用两个月。”
她抬眼看向王兆:“要不要现在派人去府上问问?看老夫人最近是不是能自己走路了?饭量有没有增加?夜里还咳不咳?”
王兆嘴唇抖了抖,还没开口,忽听得街角传来一阵脚步声。
小满着急地跺了跺脚,小声对云娘说:“云娘姐,这王大人不会真的把医馆封了吧,咱们可怎么办啊?”云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江大夫肯定有办法,咱们就相信她。”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在仆妇搀扶下慢慢走来。她穿着素色布裙,头发花白,脸色却红润。
“是我。”老太太声音不大,却清晰,“我就是王兆的母亲。”
全场瞬间安静。
江知意微微躬身:“老夫人好些了?”
老太太点点头:“三个月前还能躺着喘气,现在每天能走两圈院子。太医说我这是老病,治不好。是你开的方子救了我。”
王兆猛地转头:“娘,您怎么来了?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不该来?”老太太盯着他,“你说这女子妖言惑众,可她救的是你亲娘!你说她违背祖制,可祖制里写过‘宁可错杀不救’吗?”
王兆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了跳:“您……您被她蒙蔽了!她擅自改方,已是犯法!”
“犯法?”江知意笑了,“那请问王大人,要是按太医院原来的方子继续吃下去,您母亲现在是活着,还是躺在棺材里?”
“你——!”
“我再说一遍。”江知意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嘈杂,“我不是在争谁对谁错。我是在救人。你母亲活得好好的,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环视四周:“你们当中,谁家没遇过误诊?谁没听过‘郎中说没救了’?可人真就没救了吗?不是。是医者无能,却要病人认命!”
人群里有人低声道:“我爹去年咳血,大夫说是痨病,结果吃了半年药不见好,换了别的郎中一看,原来是肺痈……”
“我家孩子发热抽搐,说是惊风,差点灌虎狼药,幸好邻居劝住……”
这时,医馆里一个平时负责照顾病人的女子,想起自己家人被误诊的经历,忍不住站出来大声说:“我娘当初就是被庸医耽误了,等找到真正会治病的大夫,已经来不及了。江大夫做的是好事,不应该被阻止。”其他人听了,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王兆咬牙:“一两个例外,不足以推翻规矩!医道传承,岂容妇人插足!”
“规矩?”江知意目光一冷,“三年前贵妃中毒,太医院束手无策,是谁解的毒?瘟疫爆发,京城百姓倒了一片,又是谁研制出解方?丽妃谋逆用毒,又是谁当场验明、献上解药?”
她一步步逼近:“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在背祖制,还是在保命?”
王兆被逼得后退半步,还想开口,却被江知意打断:“你要查封医馆,可以。但先告诉我,你懂几味药?会切脉吗?知道黄芩和黄连区别在哪?不知道?那你凭什么决定谁能行医,谁不行?”
“我凭的是朝廷法度!”
“法度若护的是错诊杀人的大夫,那我宁愿先救人,再谈法度。”江知意声音陡然沉下,“你要抓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但我要告诉你,我身后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们来学医,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不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错误的药方下。”
小满听了江知意的话,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说:“对,我们学医就是为了救人,不让人被那些庸医害死。”其他女子也纷纷响应,气氛愈发热烈。
她说完,转身走向医馆大门。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
小满捧着一把铜钥匙走出来,站在最前面。云娘紧随其后,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本草纲目》。接着是十几个年轻女子,有昨夜来的阿禾和春桃,也有今早赶来的陌生人。她们一个个站成一排,手里或拿着药包,或捧着笔记,齐声道:
“愿随江先生学医济世!”
百姓们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喝彩声。
“说得好!”
“我闺女也要来学!”
“我家嫂子去年就是被郎中耽误的,早该有人管这事!”
王兆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带来的差役早就缩到了后面,连头都不敢抬。
江知意重新走到台阶上,看着他:“王大人,今天这事,咱们算不算有了个交代?”
王兆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若您还不服,”她淡淡道,“明日还可再来。”
话音未落,街角屋檐下,一道鸦青色身影静静立着。萧砚靠着墙,手里握着折扇,目光落在江知意身上。他没走近,也没出声,只是轻轻敲了敲扇骨。
远处树梢微动,一片叶子飘了下来。
江知意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袖中银针囊。
风吹起她的靛蓝衣角,袖口银针纹一闪而过。
她看着王兆,嘴角微扬。
“等您下次带新理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