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把三根银针在灯下擦净,刚放进药箱暗格,院门就被撞得砰砰响。小满一头扎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连喘带喊:“师父!出事了!”
她抬眼,笔没停。“又有人晕倒了?”
“不是……是街上!”小满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手撑着膝盖,“几个孩子围在巷口唱什么‘红裙拂殿起妖风,贵妃吐血为哪般’,还有人说您用黑蛊替身烧出了那口黑血!茶楼里都在讲,说您是千年狐仙转世,专靠吸皇室精气修行!”
江知意这才放下布巾,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窗外天光已经亮了,医馆的招牌还挂着,两个学徒正在扫地。
“哦?”她歪了歪头,“唱得押韵吗?”
小满愣住:“啊?”
“要是连调都不准,传不远。”她站起身,掸了掸袖子,“再说了,贵妃吐的是毒,不是替身灰。他们编故事也该编得像点样。”
话音未落,云娘从后厨冲出来,手里还攥着锅铲:“谁敢胡说八道!我这就去砸了那家茶馆的炉子!”
江知意一把拽住她手腕:“你去了,他们就说坐实了——心虚才动手。”
云娘瞪眼:“可这谣言越传越邪乎,昨儿还有老妇人抱着孙子来问,要不要烧符水驱邪!咱们这儿是医馆,不是庙!”
江知意松开手,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晨雾散得差不多了,街上有几个人影来回走动,时不时朝这边张望,却没人进来。
她笑了笑:“怕的人,已经在门口了。”
云娘顺着她视线看去,果然有几个原本排号的病人站在台阶下嘀咕,一个老婆婆拉着儿子袖子不肯上前:“听说了吗?那针能引鬼火,碰一下魂就没了……”
江知意推开窗,声音不高不低:“王大娘,您儿子咳嗽三天了,痰里带血丝,昨儿是我开的方子。您要现在走,我不拦。但等他咳成肺痈,别再来敲门。”
那婆婆浑身一抖,低头看看儿子,咬咬牙,拉着人就往里走。
江知意转身取了个托盘,把三根银针平铺在白布上,端到门口石阶上。日头正好照下来,针身泛着冷光。
“诸位都看看。”她举着托盘,站在台阶最高处,“这就是救贵妃的针。说是妖物,它怎么没烧了我的手?说是蛊虫,它怎么不会动?”
人群安静了一瞬。
她当着所有人面,拿起一根针,轻轻刺进自己左手食指。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在阳光下鲜红透亮。
“血是热的,针是凉的。”她把手指举高,“你们觉得,妖女的血,也是红的吗?”
底下一片哗然。有人往后退,也有个年轻郎中挤出来,盯着那滴血看了半晌,忽然拱手:“江夫人,在下城南济仁堂孙文远。昨夜听信传言,险些焚了您送来的瘟疫防治手册。今日特来赔罪。”
江知意收回手,拿帕子按住伤口:“书烧了还能重写,脑子迷了可不好治。”
孙郎中涨红了脸,低头退下。
云娘看得解气,咧嘴笑了:“还是你会说话。”
江知意没接话,只让学徒登记病人,照常接诊。她回屋坐下,正要翻病案,一道黑影无声落在窗台。她眼皮都没抬,继续写字。
那人跃下,递上一封密信,纸角盖着暗纹印。
她拆开扫了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压下去。
信是萧砚的隐卫所传,写着裴仲渊名下的三家酒肆昨夜各支出五十两银子,专雇街头混混和说书人散布“妖女惑宫”之事。更关键的是,丽妃宫中的掌灯太监,前日曾秘密出宫,与裴府账房见过一面。
她把信凑近烛火,看着它一点点卷曲、变黑、化成灰。
小满探头进来:“师父,烧了?”
“留着也是惹祸。”她吹灭余烬,“不过我知道是谁想让我闭嘴了。”
小满眼睛一亮:“要不要我也去混进哪家茶馆,听听他们都怎么说?”
“不用。”她翻开新册子,抽出一支炭笔,“你从今天起,带着几个认识的孩子,每天记三件事:哪个街口有人聚堆讲我的事,哪家铺子贴了告示说我不详,哪条河岸开始有人烧纸人驱邪。记清楚时间、地点、说话的人长什么样。”
小满挺起胸:“明白!我让石头、阿丑他们全上街,组个‘耳朵队’!”
“耳朵队?”她挑眉。
“对!专听坏话!”小满拍胸脯,“听见一句,报一句,绝不漏网!”
江知意终于笑了:“行,每月多给你十文钱。”
云娘端了碗药进来:“你还真当他们是兵用了。”
“人心比脉象难测。”她接过药碗,吹了口气,“但只要他们敢动嘴,就会留下痕迹。说书人要钱,混混要酒,太监要活路——每个人都有价码,就看谁先撑不住。”
云娘坐到对面,压低声音:“那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捅上去?”
“现在不行。”她摇头,“证据不够,反被说成诬陷宰相。而且……”她顿了顿,“皇帝刚赏了我,转头就闹这么大动静,他心里早有怀疑。我要是急着揭发,反倒像是在逼他表态。”
“那你等什么?”
“等他们自己露馅。”她把药喝完,放下碗,“裴仲渊花钱买嘴,总得让人知道钱从哪儿来。只要追到那笔银子流进了宫里谁的口袋,就能顺藤摸瓜。我现在不出声,他们才会以为我怕了,才会加大动作。”
云娘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摇头:“你这张脸看着软乎,心眼比药柜抽屉还多。”
江知意笑而不语,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一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小布包,每个上面都标着编号和日期。
“这是什么?”小满凑过来。
“过去半年,每个来找我看病的人,我都留了一点用药记录。”她抽出一包,“比如这个,治风寒的麻桂汤加减方,城里七八家医馆都在用。但如果有人突然改方子,说是因为‘妖女之术污染药材’,那就说明——背后有人统一授意。”
小满听得一愣一愣的:“您连这个都想到了?”
“我不是神医。”她合上箱子,“我只是知道,想打倒一个人,光靠嘴巴不行,得让她自己站不稳。而我现在,不但站得稳,还踩着他们的影子。”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冲进院子,脸色发青,捂着肚子直冒冷汗:“江大夫!快救救我媳妇!她吃了早市买的包子,回来就上吐下泻,眼看不行了!”
江知意立刻抓起药箱:“叫人去请孙郎中,让他带藿香正气散过来。云娘,准备艾条和温水。小满,去查那个早市摊主是谁,有没有其他人中毒。”
一行人匆匆出门。
半个时辰后,女人被救回一口气。江知意从她口中取出一小片染了绿粉的纸屑,在阳光下看了看。
“豆粉包皮,馅里掺了巴豆和绿矾。”她把纸片递给小满,“拿去比对,看是不是早市那几家常用来包肉的油纸。”
小满接过,眼神变了:“师父,这手法……跟贵妃中的青蚨散有点像。”
“不像。”她冷冷道,“这是故意模仿。想让人觉得,我也治不了这种毒,之前的功劳全是蒙的。”
云娘怒道:“这不是栽赃是什么!”
江知意却慢慢坐回椅子上,盯着那片绿纸看了许久。
然后她提笔,在病案本上写下一行字:**七月十三,城东早市毒饺案,疑为试探性投毒,目的非杀人,而在动摇公信。**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门外熙攘的街道。
风吹起檐角的布幡,猎猎作响。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稳定,像在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