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最后一只盘子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回小小的碗柜里。
寒凌夜脱下那件不成样子的衬衫,随手扔在沙发角落,赤着上半身走到客厅。
身上还沾着几点干掉的面糊,肌肉线条在公寓老旧的暖黄顶灯下显得很硬。
他没有回客房,只是在苏婉糖的卧室门口停下。
里面安安静静的。
寒凌夜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头抵着那扇贴着卡通贴纸的门板。
一整夜没睡,加上精神高度紧张,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他就这么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越来越沉。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开锁声。
寒凌夜的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他猛地睁开眼,抬头看过去。
门开了一道缝。
苏婉糖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她看见坐在地上的寒凌夜,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缩了一下,想把门关上。
“糖糖。”寒凌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想站起来,但坐得太久,腿麻了,动了一下差点摔倒。
苏婉糖关门的动作停住了。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
过了好几秒,才把门完全打开。
她穿着那件小熊睡衣,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手里还拿着早上那个装着“小鸭子”的空盘子。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清晨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他身上镀了一层灰蒙蒙的光。
苏婉糖看到他光着膀子,脸上还有白色的痕迹,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干净整洁的寒凌夜。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蹭到他面前,把手里的空盘子递给他。
盘子被他接过去,她的小手空了,却还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哪里。
“……你,”她的小鼻子动了动,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你怎么睡在地上?”
“我在等你。”寒凌夜看着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苏婉糖不说话了,低着头,玩着自己的衣角。
云朵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跑了出来,绕着他们俩的腿打转,小声地哼唧着,试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安静的公寓里,只有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对不起,”寒凌夜又说了一遍,“那天,我不该对你凶。”
苏婉糖的肩膀抖了一下。
她还是不抬头,声音闷闷的:“你吓到我了。”
“是我的错,”他承认得很快,“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他:“真的?”
“真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好像在分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他光着的上身,还有手臂上几道被锅沿烫出来的红痕上。
她小声问:“疼吗?”
寒凌夜愣了一下,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臂,他自己都没注意。
“不疼。”
“骗人。”苏婉-糖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转身跑回了房间。
寒凌夜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扶着墙,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上的麻木感像无数根针在扎。
就在这时,苏婉糖又跑了出来。
她手里多了一条薄薄的毛毯,是她平时午睡时盖的,上面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她跑到他面前,把毛毯展开,笨拙地想要披在他身上。
寒凌夜一动不动,任由她忙活。
那条小小的毯子盖在他宽阔的背上,显得有些滑稽。
她好像也发现了,扯了扯毯子,想把他整个盖住,却怎么也盖不全。
寒凌夜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小手。
她的手很凉。
苏婉糖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回去。
他没用力,只是轻轻握着,“糖糖,”他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点乞求,“你还生气吗?”
苏婉糖不挣扎了,任由他握着。
小脑袋垂下去,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
“……鸭子,”她小声说,“盘子都吃光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心里最暗的角落。
“还想吃吗?”他问。
她点点头。
“以后你想吃,我每天都给你做。”他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苏婉糖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
她的小脸埋在他胸口,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寒凌夜……”她闷闷地叫他的名字。
“嗯?”
“你身上……好凉。”
他抱得更紧了些,“马上就暖了。”
苏婉糖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
过了很久,她才小声问:“爸爸……他会去坐牢吗?”
她还是知道了。
寒凌夜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瞬。
“不会。”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爸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他太累了,我已经安排他去国外修养了,就当是放个长假。”
“修养?”苏婉糖从他怀里抬起头,不太明白这个词。
“就是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每天晒晒太阳,看看风景,不用工作了。”他用她能听懂的方式解释。
“那……他还会回来吗?”
“等他病好了,就会回来。”寒凌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是一个谎言。
苏启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现在她面前了。他会被安置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所有的债务由他来背,但他会活着,只是失去了自由。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的让步。
苏婉糖好像相信了,她重新把头埋进他怀里,小声“哦”了一下。
只要爸爸不会被警察抓走,不会睡在大街上,她就放心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她也累坏了,没过多久,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寒凌夜抱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低头看着她熟睡的脸,眼角的泪痕还没干透。他轻轻地,用手指帮她抹掉。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她的身体很轻,像一团棉花。
抱着她走进卧室,把她轻轻放在那张不大的单人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两只小狗也跟着跳上床,一左一右地趴在她的枕头边,蜷缩成两个毛茸茸的球。
寒凌夜站在床边,看了很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背过身走到客厅,关上了卧室的门。
是曹兴杰发来的信息。
“寒总,王德发已经疯了,动用了所有关系在找孙宇。孙宇卷着从地下钱庄借来的八十个亿,人间蒸发了。王德发现在被高利贷和银行同时逼债,宣布破产了。”
“另外,我们的人查到,当初给孙宇提供那份假收益报告的,是您三叔,寒聿斌那边的人。”
寒凌夜看着那条信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回了两个字。
“处理掉。”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手机,环顾这个小小的公寓。
她的家很小,很温馨,到处都是她的痕迹。沙发上的兔子抱枕,墙上的卡通挂画,还有阳台上几盆养得不太好的多肉。
这是一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却让他感到了片刻的安宁。
然而,这片安宁还没持续几秒。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一次不是震动,而是一声极轻的提示音。
一条来自加密软件的推送。
发信人是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代号:“幽灵”。
寒凌夜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
他点开那条信息,上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视角是从街对面的高楼拍下来的,镜头对准的,正是苏婉糖这间公寓的窗户。
窗帘没有完全拉拢,能隐约看到客厅里的一角,照片的右下角,带着一个刚刚更新的时间戳。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
“寒先生,多年不见,你的小金丝雀,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