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光,映着寒凌夜的脸。
“小鸭子松饼教程,新手友好版”。
他盯着视频里那双灵巧的手,面无表情。面粉,鸡蛋,牛奶,糖……步骤清晰,看起来简单得可笑。
可他低头看看自己碗里那坨半干半湿,结着一个个疙瘩的面糊,再看看沾满了白色粉末的西装袖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驰云集团的总裁,在A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寒先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拿起筷子,又笨拙地戳了戳那坨面糊。
视频里说,要搅拌至顺滑无颗粒。
他的这碗,大概跟“顺滑”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寒凌夜把碗推到一边,重新拿了个干净的碗,严格按照视频里的克数,一样一样往里加东西。
他对待这份食谱,比对待一份价值百亿的合同还要认真。
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冰箱轻微的嗡鸣声。
寒凌夜竖着耳朵,想听听卧室里的动静。
什么也听不见。
她吃了蛋糕吗?喝了牛奶吗?云朵有没有闹?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子里转,手下的动作却没停。
这一次的面糊,看起来像样多了。
打开火,在平底锅里倒油。视频里说,用小火,慢慢热。
他把火调到最小,然后用勺子舀起一勺面糊,小心翼翼地倒进锅里,试图勾勒出一个鸭子的形状。
先是一个圆圆的身体,再是一个小小的脑袋。
“滋啦——”
面糊一进锅,就迅速摊开,变成了一张形状不规则的饼。
他想用锅铲补救一下,结果把那张饼捅了个窟窿。
很快,一股焦味飘了出来。
寒凌夜面不改色地把那块黑炭铲出来,扔进垃圾桶。
失败。
再来。
第二次,油温太高,面糊下去直接糊了底。
第三次,他想画个翅膀,结果画成了……一个不知名的触手。
第四次……
垃圾桶里,黑色的“不明飞行物”越堆越高。
寒凌夜靠在料理台上,看着一锅又一锅的失败品,心里那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他可以精准地计算出一个项目的风险和收益,可以预判对手的每一步动作,却连一个巴掌大的松饼都做不好。
这东西,比搞垮一个公司难多了。
就在他快要放弃,准备直接打电话叫五星级酒店的甜点师过来时,他想起了苏婉糖。
想起她在海边别墅,捧着那个被他煎得又黑又硬的“鸭子”,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小鸭子。”
心里的那股火,忽然就灭了。
他重新拿起碗,又舀了一勺面糊。
不就是个小鸭子吗。
他还不信了。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里像是经历了一场面粉爆炸。
寒凌夜的头发上,脸上,都沾上了白色的粉末,昂贵的西装更是没法看了。
但他看着平底锅里那个东西,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还是有点焦,身体和脑袋的比例也不太对,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但至少,勉强能认出是个鸭子的轮廓。
寒凌夜把它盛出来,放在一个干净的盘子里,又从冰箱里拿出草莓,切成小块,在“小鸭子”旁边摆了一圈。
最后,他把那罐枫糖浆也拿了过来。
他端着盘子,走到卧室门口,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轻轻敲了敲门,把盘子放在昨晚放蛋糕的地方。
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退开,退到客厅的沙发旁,站着。
他盯着那扇门,心跳得有点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他以为这次她不会再开门的时候,门锁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门开了一道很小的缝。
一只白净的小手伸了出来,她没有拿盘子,而是先把昨晚那个空了的牛奶杯和蛋糕盘,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那只手才犹豫了一下,端起了他刚做好的那盘“小鸭子”松饼。
盘子被端进去。
门,又要关上了。
寒凌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门缝只剩下最后一点的时候,一个很轻,很轻,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
“……不丑。”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但他听见了。
听得清清楚楚。
“砰。”
门关上了。
寒凌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人施了定身法。
她说,不丑。
她是在说他做的小鸭子吗?
还是在……回答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寒凌夜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把他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轻轻地,打开了一点点。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说不清的酸涩感同时涌上来,他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脸。
原来哄她,是这种感觉。
像是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她掉下去,更怕自己掉下去。
可当她愿意从钢丝的另一头,朝你伸出一根小指头的时候,好像之前所有的煎熬,都值得了。
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门里,传来了云朵撒欢的,小小的哼唧声。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空盘子和空杯子。
杯子底下,还残留着一点点牛奶的温度。
他把盘子和杯子拿进厨房,看着那个像是被洗劫过的料理台,还有垃圾桶里那一堆“小鸭子”的尸体,忽然笑了。
很轻,很轻的笑声。
脱掉那件已经报废的西装外套,扔在一边,卷起衬衫的袖子。
他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哗哗的水声,冲刷着盘子,也好像冲刷着他心里那片死寂的荒原。
他想,也许他真的错了。
不该用那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去处理苏启强。
不该把那些商业场上的肮脏手段,带到她的世界里。
他以为把所有的荆棘都替她砍断,她就能走上一条铺满鲜花的平坦大道。
却忘了,那些荆棘里,有一根,连着她的过去,连着她那个叫做“父亲”的人。
他砍断荆棘的时候,也伤到了她。
把她吓跑了。
寒凌夜关掉水,把洗干净的盘子一个个放好。
他看着自己被水泡得有些发白的手指,忽然觉得,这条路或许会很长。
但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
他可以学着做不丑的小鸭子,可以学着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可以用她能听懂的方式。
他可以等。
等到她愿意自己打开那扇门,走到他面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隔着一道门缝,跟他说一句“不丑”。
寒凌夜擦干手,拿出手机,给曹兴杰发了条信息。
“苏启强那边,找个安静的地方,别让他再有机会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所有债务,我来处理,对外宣称,他因病出国休养。”
他不想让她再为那些钱和债务担心。
做完这些,他又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
门还是关着。
但他知道,她就在里面。
和他们的小狗在一起,吃着他做的,不丑的小鸭子。
这就够了。
寒凌夜转身,开始收拾厨房里的一片狼藉。
动作很慢,但很认真。
就像在修补一件珍贵的,碎了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