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境的风暴来袭,若能安住内心,以慈悲与智慧观照其根源,风暴本身或可化为滋养莲花的淤泥。
城市的霓虹初上,昭阳坐在临时租住的公寓书桌前,窗外是流淌的车河与不绝的喧嚣。与林薇的重逢,像一次小考,她安然度过,内心对“正念倾听”的力量有了真切的信心。然而,她深知,职场这片曾经的“战场”,最消耗心力的往往并非同事的抱怨,而是那些来自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压力与评判。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的心下意识地微微一紧——是张总监,她曾经部门那位以严苛、挑剔着称的领导。即便她已离职,因着一些未完全交接清楚的出版相关事务(她之前的书稿中部分案例涉及公司匿名素材,需要最终确认),她仍无法完全避开与他的接触。
电话接通,张总监那标志性的、不带任何寒暄的冷硬声音立刻传来,语速快得像射出的子弹:
“昭阳,你发过来的确认函我看过了,第三部分的表述还是太模糊!‘可能存在的压力源’?这种不确定的词语绝对不能出现!还有,案例背景的行业数据为什么用的是上一季度的?立刻修改,明天一早我要看到最终版!”
即便隔着电话线,昭阳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感扑面而来。在过去,这样的电话会让她瞬间心跳加速,胃部收紧,内心充满委屈(明明已经尽力了)、愤怒(为什么总是吹毛求疵)和焦虑(又要熬夜修改),随后陷入长时间的内耗,工作效率低下,身心俱疲。
此刻,那股熟悉的紧张感刚刚升起,她立刻觉察到了。她没有抗拒这股不适,而是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轻轻带到颈间母亲织的围巾那柔软的触感上,带到袖袋里菩提念珠那温润的质地上。
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刻在脑海中编织辩解的理由,或者沉浸在受害者的情绪里。她尝试运用佛法中“因果法则”的思维来观照。
张总监为何如此严苛、急躁?
她让自己的心念如同一束柔和的光,探向电话那头那个被标签为“严苛领导”的个体。他是否也承受着来自更上层的巨大业绩压力?他是否也缺乏安全感,需要通过对下属的极致控制来确认自己的权威和价值?他是否也在自己的生活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与痛苦,导致他将焦躁的情绪带到了工作中?
这个“观想”的过程,并非为他找借口,而是试图理解现象背后的“因”。当她这样去想时,一个奇妙的转变发生了。
心中那股因被指责而升起的对抗与烦躁,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开始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晰而温润的悲悯。
是的,悲悯。她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面目可憎、专门针对她的“暴君”,而是一个同样被自身业力、被环境压力、被无明烦恼所驱役、不得自在的苦恼众生。他的愤怒与挑剔,何尝不是他内心痛苦的一种外在投射?
“好的,张总监,我明白了。我会立刻核对数据,修改表述,明早八点前发到您邮箱。”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去,平和,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抵触或怯懦,也没有虚伪的逢迎,只是就事论事的清晰回应。
电话那头的张总监似乎顿了一下,或许是对这过于平静的回应感到些许意外,他习惯的“战斗”或“逃避”模式似乎没有找到预期的对手。他最终只是生硬地“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昭阳没有立刻扑到电脑前。她先静坐了几分钟,让自己完全从刚才的通话氛围中脱离出来,心绪彻底平复。然后,她才开始着手修改。
过程中,她不再将这份工作视为一个痛苦的负担,或是证明自己的工具,而是看作当下需要完成的一件事。她专注地核对数据,谨慎地调整措辞,心平气和,条理清晰。没有了内耗能量的牵绊,效率反而奇高。不到两小时,修改完毕,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设置了定时发送。
第二天早上,她刚做完早课,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张总监的回复邮件。内容依旧简短,语气却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收到。可以。”
没有挑剔,没有新的指令。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昭阳看着那两个字,心中一片澄明。她并未天真地认为张总监就此改变,但她真切地体验到了一次“外境是内心的投射”的微妙验证。
当她内心充满对抗与评判时,张总监就是她烦恼的助缘,是坚固的“恶缘”。当她内心转为平和与悲悯时,同样的张总监,带来的困扰大大减轻,甚至那僵硬的关系,也仿佛出现了一丝松动的缝隙。外境未变,变的是她回应外境的心。心转了,境也随之而转。
昭阳望向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唇边泛起一丝了然的微笑:外在是内心的镜子,心若澄净,境自安宁;怨憎之境,实为修行的菩提资粮。
这初次在真正压力下运用智慧、转化心念的成功,让她对“明灯照人”的道路有了更深的体会。照亮他人,首先需要能照亮自己与他人关系中的阴影角落。然而,她也明白,职场的人际网络错综复杂,下一个考验,或许就潜伏在更为平等、却也更为微妙的关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