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落下。清晨,昭阳早早起身,并非仅为清扫寺院,而是默默为几位年迈的邻居老人门前开辟出安全的通道。这个无声的、发自本心的举动,比任何精妙的佛法开示都更能诠释:真正的修行,就蕴藏在日常生活的举手投足之间,在利益他人的细微善行之中。
昭阳是在一种奇异的寂静中醒来的。往常清晨总能听到的鸟鸣、远村的犬吠,甚至风过竹林的沙沙声,都消失了。窗外透进一种朦胧而均匀的白光,将禅房内映照得比平日亮堂许多。
她披衣起身,推开房门,一股清冽纯净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的微甜。眼前的世界,已然改换了容颜。
雪还在下,但已是细细碎碎的雪沫,从铅灰色的天幕中悠然撒落。院子里,屋瓦上,远处的山峦与近处的树木,全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无瑕的积雪。万物都被这纯净的白色温柔地包裹着,收敛了所有棱角与色彩,只剩下最本质的轮廓。天地间一片静谧,唯有雪花落下的细微簌簌声,更衬得这雪后清晨无比安详、圣洁。
昭阳站在廊下,欣赏了片刻这难得的雪景,呼吸间带着白雾。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完成寺院内的晨扫,而是转身拿起了那柄比她还高的竹扫帚。
她推开寺院那扇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雪地里传得很远。门外的世界同样银装素裹,村中小路已被积雪覆盖,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的目光首先投向了离寺院最近的九叔公家。老人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这样的雪天,门口若是积雪,出门定然困难,也极易滑倒。她没有丝毫犹豫,握着扫帚,开始沿着通往九叔公家的小径,一下一下地清扫起来。
竹扫帚划过积雪,发出“唰—唰—”的沉闷声响,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她扫得很认真,并非仅仅扫出一条勉强能走的小道,而是尽量将路面清扫得干净些,露出底下粗糙的青石板,以防湿滑。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雪的清新,她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团团白雾。很快,她的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握着扫帚的手指也有些僵硬,但她的动作稳定而持续,心无旁骛。
清扫完九叔公门前的路,她又转向另一条岔路,那是通往陈奶奶和李爷爷几户老人家的小径。雪依然在下,刚刚扫过的地方,很快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她不管不顾,只是专注地挥动扫帚,为自己的脚步,也为那些可能需要在雪天出门的老人们,开辟出一条条清晰、安全的通道。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内心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她没有去想“我在做好事”,也没有期待任何人的感谢或看到。这个举动,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是看到需求后本能的反応。就像清晨需要扫地,雪后需要扫雪,邻里有困难需要伸手相助,如此而已。
她想起清心师姐常说的“担水砍柴,无非妙道”。此刻,这扫雪开路,又何尝不是妙道的一种体现?修行不在遥远的彼岸,不在跌坐时的万念俱寂,而恰恰就在这最平凡、最具体的行动里,在对他人的一份不经意的关怀中。
当她终于扫到村口附近,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身时,天色已经亮了不少。她回头望去,一条条被她清扫出来的、深色的路径,在洁白无垠的雪地上,如同清晰的脉络,连接着几户老人家的门户,也连接着她与这片土地、这些乡邻之间日益深厚的情谊。
就在这时,九叔公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人披着厚厚的旧棉袄,站在门口,看着门前那条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小路,又抬眼望了望远处站在雪地里的昭阳,和她手中那柄沾满雪沫的扫帚。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朝昭阳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和感激。
紧接着,陈奶奶也推开了窗,看到门口畅通无阻的小路,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朝着昭阳挥了挥手。
没有大声的道谢,没有热情的寒暄,只有这无声的注视和微小的举动。但昭阳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无声的交流在雪后的清晨静静流淌。这种基于实际行动的关怀,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更能直抵人心。
她忽然明白了,修行所带来的内心安宁与力量,最终必然要流向对他人、对周遭世界的善意与奉献。这种奉献无需轰轰烈烈,它就体现在这扫雪开路的举手之劳里,体现在对他人生存需求的一份看见和体贴中。
这,才是“通透活法”在世间最踏实、最温暖的落脚点。
她扛起扫帚,踏着自己开辟的小路往回走,脚印清晰地印在身后的雪地上。雪还在下,轻柔地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她却感觉心中充满了暖意。这一年即将走到尽头,在这初雪的清晨,她以一种最质朴的方式,为自己的修行之路,写下了无声却有力的一笔。
而当夜幕降临,在这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她独自面对那本陪伴了她一整年的日记时,又将如何回望这风霜雨雪、内心跋涉的三百多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