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街道,宽阔而阴森。
脚下是冰冷的、仿佛由某种巨兽骨骼铺就的路面,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两侧的建筑扭曲而怪异,有的如同倒悬的黑色尖塔,有的仿佛蠕动的巨大虫巢,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惨绿或幽蓝的光芒,将往来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如同鬼魅。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诡异的气味:浓烈刺鼻的药草味、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仿佛来自幽冥的、冰冷的腐朽气息。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死一般的寂静。成千上万的人影在街道上穿梭,却几乎听不到任何交谈声,只有衣袂摩擦的窸窣声、脚步落在骨路上的轻微嗒嗒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如同金属刮擦的刺耳噪音。交易在无声中进行,眼神、手势、偶尔亮出的物品,便完成了一次次危险的交换。
我混在沉默的人流中,兽皮面具下的脸庞毫无表情,眼神却如同最警惕的猎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神识在这里受到极大的压制,只能勉强感知周身数丈的范围,且充斥着各种混乱、阴冷的干扰。
我必须尽快找到通往“毒瘴林”的方向。
街道两旁,摊位林立。贩卖的东西光怪陆离: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妖兽器官、闪烁着幽光的骷髅头骨、绘制着诡异符文的残缺法器、甚至还有一些被封印在透明晶石中的、不断扭曲挣扎的阴影……无一不散发着危险和不祥的气息。
我不敢在任何摊位前停留过久,也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是凭借直觉和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越来越清晰的腥甜腐臭气味,向着鬼市的深处移动。
越往深处走,建筑越发稀疏破败,光线也越发昏暗。行人逐渐稀少,但留下的,气息都更加危险和诡异。我能感觉到数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我的后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审视。
我握紧了腰间的短匕,体内气血暗自奔腾,将《不灭涅盘经》的敛息法门运转到极致,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气息微弱的炼体士。
前方,出现了一片被浓郁灰色雾气笼罩的区域。雾气翻滚,阻隔了视线,其中隐隐传来令人牙酸的虫鸣和某种植物枝叶摩擦的沙沙声。那股腥甜腐臭的气味,正是从这片雾区深处传来。
毒瘴林!到了!
雾气边缘,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液体书写着几个扭曲的大字:“万毒禁地,生人勿近”。
石碑旁,或站或坐着几道身影。他们穿着隔绝毒瘴的特制斗篷,面容隐藏在阴影中,气息晦涩难明,正低声用某种晦涩的语言交谈着。看到我靠近,交谈声戛然而止,数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我停下脚步,心脏微微收紧。这些人,是孙不二的人?还是其他觊觎毒瘴林资源的亡命之徒?
沉默的对峙。
片刻后,一名身形佝偻、斗篷下露出一双惨绿色瞳孔的老者,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小子,毒瘴林不是你这等修为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可保性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用刻意改变的沙哑声音回道:“在下身负顽疾,特来求见孙不二前辈,寻求一线生机。”
“孙不二?”老者绿瞳中闪过一丝异光,上下打量我,“求见孙老怪?就凭你?你可知求他出手的代价?”
“略知一二。”我沉声道,“愿以所有身家,换取一试之机。”
老者嗤笑一声,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似乎在交流着什么。随后,他重新看向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有点意思。看你气血旺盛,却根基虚浮,似有道伤在身……倒是符合那老怪物的口味。”
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浓雾深处:“穿过这片‘蚀骨瘴’,见到‘引魂灯’,自有人接引。不过……提醒你一句,进去容易,出来难。十人进去,九人成肥,一人成鬼。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理会我,重新与同伴低声交谈起来。
我看向那片翻滚的灰色毒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腐蚀之力。以我如今的肉身,能扛得住吗?
没有退路。
我运转气血,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血色光晕(《不灭涅盘经》的粗浅护体法门),深吸一口气,毅然踏入了毒瘴之中!
嗤——!
雾气触及身体的瞬间,护体光晕剧烈闪烁,发出细微的腐蚀声!一股钻心的刺痛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皮肉!更可怕的是,毒瘴无孔不入,试图渗透毛孔,侵蚀经脉!
我闷哼一声,全力催动气血,抵抗着毒瘴的侵蚀,一步步向深处走去。视线极度模糊,只能勉强看清脚下几步的距离。耳边是诡异的虫鸣和枝叶摩擦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不知走了多久,气血消耗巨大,护体光晕越来越黯淡,毒气开始侵入体内,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
就在我几乎要坚持不住时,前方浓雾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色光芒!
引魂灯!
我精神一振,咬牙向着绿光的方向加速前行。
终于,穿过了最浓郁的毒瘴区域,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诡异的林间空地呈现在眼前。空地中央,没有树木,只有一片不断冒着气泡的、色彩斑斓的泥泞沼泽——万毒潭!潭水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恐怖的毒性。
潭边,矗立着一座由各种惨白骨骼和扭曲藤蔓搭建而成的简陋茅屋。屋前,悬挂着一盏散发着绿光的骷髅头灯——引魂灯。
灯下,一名穿着破烂灰袍、头发稀疏、面容干枯如同老树皮的老者,正蹲在地上,用一柄锈迹斑斑的小刀,小心翼翼地解剖着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蟾蜍。他动作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正是毒医,孙不二!
我停下脚步,强忍着体内的毒素和虚弱,恭敬地行礼:“晚辈凌七,拜见孙前辈。”
孙不二头也不抬,依旧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锣:“道基崩毁,经脉寸断,气血倒是旺盛得古怪……吞了不少虎狼之药吧?还能走到这里,有点意思。”
他一句话,便道破了我身体的真实状况!
我心中一凛,愈发恭敬:“前辈明鉴。晚辈遭奸人所害,道基尽毁,求生无门,恳请前辈施以援手!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
“代价?”孙不二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皮。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仿佛能洞穿灵魂,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你的命,就是代价。”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猛地扣住我的手腕!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剧毒的气息瞬间侵入我的经脉!
我浑身剧颤,几乎要瘫软在地,却死死咬牙忍住!
孙不二仔细探查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咦?体内竟有一丝纯阳雷煞残留?还有……一种古老晦涩的熔炼痕迹?小子,你修炼的什么功法?”
我心中巨震!他竟然连古玉残留的波动和《万元归一素书》的痕迹都能察觉?!
“是……是晚辈机缘所得的一些残篇。”我含糊道。
孙不二松开手,嘿嘿怪笑起来:“有趣!实在有趣!你这身体,简直是为老夫试药的绝佳材料!道基崩毁,却能凭异法吊住性命,气血异于常人,还能容纳雷煞与剧毒……好!很好!”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老夫可以帮你!但方法只有一个——以毒攻毒!用世间至阴至阳、至邪至秽的奇毒,强行刺激你崩坏的道基,引动你体内残存异力,于死境中搏一线生机!过程……九死一生!不,是百死无生!你敢吗?”
以毒攻毒!百死无生!
我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将人视为实验品的疯狂,心脏如同被冰水浸透。
但……我有选择吗?
不成功,便成仁!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浑浊而疯狂的眼睛,嘶哑的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敢!”